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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灰衣老僧一面走向江邊,一面答道:「沒什麼意思!」

  青衣老者笑道:「大和尚,千萬別想不開,這天氣,跳到水裏可不好受哩!」

  灰衣老僧也不回頭地答道:「施主莫開玩笑,貧僧是要給那些屍體挖個坑,加以掩埋……」

  青衣老者道:「畢竟是出家人,有這麼一副菩薩心腸……」

  灰衣老僧沒答話,已在沙灘邊,取下自己隨身攜帶的方便鏟,逕自挖起坑來。

  青衣老者緩步走近,含笑問道:「大和尚,要不要我幫忙?」

  灰衣老僧笑道:「不敢有勞施主大駕,這點小事,貧僧足能勝任愉快!」

  他說的倒是不假,只見他運鏟如飛,好像是一點兒也不費勁似的。

  青衣老者笑了笑說道:「大和尚,『勝任』二字是當之無愧,但要說『愉快』卻是有點不恰當吧?」

  灰衣老僧苦笑道:「施主責備得是,方才是貧僧說溜了嘴。」

  青衣老者漫應道:「其實,我的意思,指的可不是這個。」

  灰衣老僧一怔道:「那麼,施主指的是什麼呢?」

  青老者正容接道:「我的意思是,你大和尚的心中,本來就有著很多的不愉快,也算是有著很多的秘密。」

  灰衣老僧訝然問道:「施主是怎麼知道的?」

  「因為!」青衣老者接道:「我已經暗中注意你很久了……」

  灰衣老僧禁不住哦了一聲道:「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

  青衣老者笑了笑道:「其實,也不能算太久,我是當你在寶慶城中,暗中幫助朱亞男、呂正英那兩個娃兒時,開始注意你的。」

  「啊……」

  「方才,我的猜想沒有錯吧?」

  灰衣老僧唔了一聲之後,接著是一連串的苦笑。

  青衣老者笑道:「將煩惱悶在心中,那是多麼難過,何不同我說說呢!」

  灰衣老僧面有難色地道:「這個……」

  青衣老者正容接道:「不必為難,即使你不說,對你的心事,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兒。」

  灰衣老僧一怔道:「真的?」

  青衣老者道:「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,我不妨提醒你,老老實實告訴我,我保證給你設法化解,否則,有朝一日冤家路窄地碰上了,那個時候,你這把方便鏟,可能就要給和你自己挖個葬身之地了。」

  灰衣老僧苦笑了一下,沒接腔。

  青衣老者輕輕一嘆道:「我也是有著很多苦惱和秘密的人,在同病相憐之下,咱們可以交個朋友互相吐吐苦水,也互相有個照顧。」

  不待對方開口,又含笑接道:「談到互相照應方面,我敢保證,只有你佔我便宜的地方。」

  灰衣老僧苦笑接道:「貧僧不想佔施主你的便宜,也不想提及過去那些令人心煩的事……」

  青衣老者笑問道:「大和尚是佛門中人,佛門中有句什麼相見便是有緣的話,該不致太陌生?」

  那灰衣老僧所挖的巨形沙坑,已經夠用了。

  這時,他停下工作,向青衣老者作了個無言的苦笑。

  青衣老者接著又是一笑道:「既咱們有緣分,所以,可由不了你做主,咱們這難兄難弟是結定了。」

  灰衣老僧蹙眉問道:「你為何要管我這些閒事呢?」

  青衣老者道:「當你同我作過一次詳談之後,這些問題豈不都解決了嗎!」

  接著,仰臉看了一下天色道:「天氣快變壞了,今宵,可能有一場大雪。來!我也佔你和尚的光,做一次好事,咱們共同埋好這些屍體之後,去夏口城中,共謀一醉。」

  灰衣老僧笑道:「好!我一切都答應,但卻不能陪你喝酒。」

  青衣老者訝然問道:「為什麼?」

  灰衣老僧訕然一笑道:「施主忘了我是出家人?」

  青衣老者哈哈大笑道:「得了吧!大和尚,酒肉穿腸過,佛陀心裏坐,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啊!」

  頓住話鋒,目注一臉尷尬神色的灰衣老僧,輕一嘆道:「一個人如果不喝酒,不吃肉,又不近女色,活著還有什麼意思,來到這人世間,又是所為何來?」

  灰衣老僧苦笑道:「施主別說笑了,咱們快點工作吧!」

  青衣老者點首笑道:「工作歸工作,話可得說明白,待會,我不但要請你喝酒,還要請你吃狗肉一醉溫柔鄉哩!」

  灰衣老僧已逕自搬運起屍體,投入他所挖好的沙坑中,一面苦笑道:「施主還沒喝酒,就講起醉話來了。」

  青衣老者不以為然地道:「大和尚莫作違心之論,你如果不喜歡酒色,又何來今天的這些煩惱事呢。」

  接著,又故意將語聲壓低道:「咱們難兄難弟,一切都好商量,只要你不說,我不說,並能在人前裝扮得莊嚴一點,誰敢不尊敬你是一位得道高僧。」

  一頓話鋒,又似笑非笑地接道:「大和尚,這上頭,什麼事情都認真不得,能糊塗一點才是聰明人,你要是不信,不妨打聽一下,古往今來,不少道貌岸然,叱吒風雲的顯赫人物,如果揭開他們的底子來,可遠比一位暗地裏吃狗肉,玩女人的『得道高僧』更令人搖頭嘆息哩!」

  這下子,總算是喚起了灰衣老僧心頭的共鳴,居然意味深長地一嘆道:「這道理,我懂得,這情形,我也瞭解……」

  青衣老者截口笑道:「這就行了,待會我帶你去留香院,那兒新到一位清倌人,論姿色,決不在朱四娘那位次女朱亞男之下……」

  青衣老者的話,是帶笑說的,但他的一雙眼睛,卻一直盯著灰衣老僧的臉色。

  當他說到「朱亞男」這三字時,只見灰衣老僧的臉色,突然為之一變。

  他入目之下,不由立即咽下尚未說出的話,哈哈一笑道:「大和尚,我知道你是誰了?」

 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道:「我不信!」

  青衣老者笑道:「你是非得相信不可,因為,我已斷定你就是朱亞男的生父。」

  「噹」的一聲,灰衣老僧正在築墳用的方便鏟,已掉落地下,人也像是中了邪似的呆住了。

  青衣老者含笑問道:「現在,你還不相信嗎?」

  灰衣老僧長嘆一聲道:「我不能不服你了。」

  盞茶工夫過後,一座巨大新墳築成了。

  在逐漸加強的西北風中,青衣老者和灰衣老僧互視一笑,偕向夏口城中疾奔而去。

  天空飄起了鵝毛雪花。

 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,整個江漢地區,已變成了一片銀白。

  當「雲夢別府」中亮起輝煌燈火時,身為七殺令主的朱四娘,卻是獨倚樓頭,凝注還處長江中的滔滔波浪,默然沉思著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她忽然喚了一聲:「阿文!」

  就在她的起居室旁的一個小房間,房門呀然而啟,走出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青衣侍女,嬌聲地應道:「婢子在!」

  朱四娘卻是頭也不回地接道:「去請大小姐和二小姐來。」

  「是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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