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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見性大師笑道:「當局幾回難著手,旁觀一語是高棋!司馬施主乃性情中人,當時舊地重溫,前塵如夢,心中充滿了一片悱惻悲淒,慧念靈光,總難免略為所掩!」

  司馬彥忽然劍眉高挑,俊目雙張,凝視見性大師有頃,發出一陣快慰已極地哈哈大笑!

  見性大師訝然含笑問道:「司馬施主,我說『無為仙子』歐陽絮不僅未死,並還有救之話,聽來雖頗合理,但終是一種論斷,你怎麼突然如此高興?」

  司馬彥搖手止住見性大師,微笑說道:「大師,我也有一種論斷。」

  見性大師笑道:「願聞高論!」

  司馬彥揚眉笑道:「因為『無為仙子』歐陽絮所服『冬心九毒草』毒力,非『大還丹』不救,而我又在無意中,把藏在『八寶神泥』中的『大還丹』,送給大智禪師,故而歐陽絮可能已因奇緣巧合地,被大智禪師加以慈悲……」

  見性大師失笑說道:「司馬施主,你這種說法,只是猜測,不是論斷。」

  司馬彥笑道:「猜測也好,論斷也好,我心中頓然發生了一種感覺,認為不僅歐陽絮已服『大還丹』,為大智禪師所救,並可能已與大師結識。」

  見性大師「哦」了一聲笑道:「司馬施主你從那裏來的靈機,越想越玄妙了!」

  司馬彥繼續笑道:「我猜歐陽絮不僅已與大師結識,並就是適才撫奏古琴之人,不僅就是適才撫奏古琴之人,並如今尚在大師的禪房以內。」

  話音方落,身形便閃,便往見性大師的禪房以內,電疾撲去。

  但撲進禪房以後,卻闃然無人,完全與心頭所想不對,見性大師喧了一聲「阿彌陀佛」,微嘆說道:「司馬施主,你對於『無為仙子』歐陽絮,過於情癡,有些入魔了。」

  司馬彥雙頰緋虹,黯然無話。

 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:「司馬施主請想,你在黃鶴樓頭,把藏在『八寶神泥』中的『大還丹』佈施給大智禪師,是在何時?」

  司馬彥屈指計道:「新正初二。」

  見性大師繼續問道:「無為仙子歐陽絮服食『冬心九毒草』的百日之期,是在何時屆滿?」

  司馬彥想了一想說道:「八月二十七日!」

 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:「八月二十七日與新正初二之間,相距又復超過百日,故而歐陽仙子若獲重生,便不是倚仗『大還丹』,俏如司馬施主適才所猜,是由大智禪師持了『大還丹』相救,則歐陽仙子豈不時限早過,成了塚中白骨了嗎?」

  司馬彥聽得羞慚萬分,暗覺自己怎會忽然靈機一動,自作聰明,想出了如此不合理的猜測?

  見性大師見司馬彥太以羞窘,遂設法岔開話頭,含笑道:「司馬施主,我聽得大智禪師說是他在『巫山朝雲峰』壁上,給你留下八句偶語,不知你曾否看見?」

  司馬彥點頭說道:「我看見了,並記得是:『種什麼因?得什麼果?他不是他,我總是我,江湖彈劍,心地為先,惡者必譴,善者必全。』」

  見性大師靜靜聽完,微笑說道:「這八句話兒,只是強調福善禍惡,因果無整之旨,並不是什麼預言偈語,其中『心地為先』一語,最為重要,『他不是他』一語,則比較難解!」

  司馬彥道:「當時確實難解,但如今卻已應驗,分明指的『崔明桂』不是真名,係由馬空群改扮一事。」

  見性大師微嘆說道:「大智禪師,確是得道高僧,他從靈光之中,參悟出在不久將來,武林內會有一場無法避免的血腥浩劫!」

  司馬彥揚眉笑道:「老禪師說得好:『江湖彈劍,心地為先』,我們既然任俠四海,便應只論是非,不論利害,不當為則不為名利所誘,當為則不為生死所拘,什麼叫避凶趨吉,什麼叫劫數臨頭,一概顧不得了!」

  說到此處,忽然想起一事,向見性大師含笑問道:「大師,大智老禪師在閒中可曾對你談到過一位名叫莊伯樂的俊美少年?」

  見性大師想了一想,點頭說道:「提到過的,大智禪師認為這位莊伯樂的姿質,不僅遠超游天樂,便比起你來,似也不在其下。」

  司馬彥冷笑一聲說道:「莊伯樂的風神姿質,我確實自嘆弗如,但此人在品格方面,卻似乎……」

  見性大師聽出司馬彥語意,接口訝然問道:「司馬施主認為莊伯樂的品格卑劣嗎?」

  司馬彥遂把莊伯樂與「翠眉妖女」姬綠綺,一見鍾情,互相交結等情,向見性大師,約略敘述。

  見性大師靜靜聽完,搖頭嘆道:「情關不易度,色界最難堪,幾句暱稱,一絲媚笑,有時遠比重圍惡陣,白刃青鋒,更容易困煞英雄,雖然有道是唯大英雄能本色,是真名士始風流,與姬綠綺這等蛇蠍為心的淫娃蕩女交結,卻必然落入脂粉魔劫,不會有良好收場,大智禪師曾一再盛讚莊伯樂的資質,許之為不世奇才。司馬施主江湖遊俠,若與相逢,不妨苦口婆心,對他勸導勸導,倘能使其迷途知返,拔足淤泥,也是一樁莫大功德!」

 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,表示只要自己能與莊伯樂相遇,定然盡力說明姬綠綺淫邪蕩惡之處,勸導他及早回頭。

  一席深談之後,長夜已過,天光早曙,司馬彥因自己尚須趕赴九日後的「無量山黑眚谷」之約,不便在此久留,遂向見性大師告別。

  見性大師也不相留,忽然喧了一聲「阿彌陀佛」佛號,合掌低眉,口中吟道:「昔日相逢脂粉場,今朝懺孽禮空王,三生緣遇終須了,嫁得劉郎勝阮郎!」

  司馬彥在武昌時與孟柏嬋相見之時,便覺此女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的七寶蓮花,絕非凡品!如今歸諸佛門,雖尚不久,但道氣盎然,彷彿已具慧覺。這臨別所吟小詩,前兩句分明是說自己與她,兩度相逢之事,後兩句卻似另蘊禪機,遂牢牢記在心頭,躬身施禮,含笑別去。

  他離卻「見性庵」後,自然不會再在「烏蒙山」內逗留,匆匆趕赴滇中「無量山黑眚谷」以踐在「梁子湖」中,與「大頭仙子」紀西屏所訂的五月十五之約。

  但尚未出得「烏蒙山」境,卻又遇見一位江湖舊識。

  司馬彥正在絕澗危崖之間,展足輕功,提氣飛行,驀然有一陣歌聲,送入耳內。

  歌聲極為清朗,唱的是李義山的一首無題詩道:「昨夜星辰昨夜風,畫樓西畔桂堂東,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。」

  司馬彥聞得歌聲,不禁愕然停步,因為這作歌之人的話音,雖然不甚熟悉,但也並不陌生,好像是在何處聽過?

  疑思既動,因歌聲來自前方的一角山崖之後,遂略為繞道,縱登崖頂,閃目住下看去。

  作歌之人是位白衣少年,正負手崖腰。一面眺賞景色,一面隨口閒吟,如今吟的,仍是一首李義山詩:「來是空言去絕蹤,月斜樓上五更鐘。夢為遠別啼難喚,書被催成墨未濃。蠟照半籠金翡翠,麝薰微度繡芙蓉。劉郎已恨蓬山遠,更隔蓬山一萬重!」

  司馬彥再度聞歌,又復看見白衣少年身形,雖然從高望下,未曾睹面,卻也認出他是誰來,心中不禁充滿了一片驚奇感慨!

  驚的是這白衣少年,竟是莊伯樂。

  奇的是「翠眉妖女」姬綠綺,竟未與莊伯樂同在一處?

  感慨的則是自己方受見性大師之囑,務須盡力勸導莊伯樂跳出姬綠綺的脂粉羅網,竟然便奇巧無倫地,在此和他相遇。

  司馬彥因莊伯樂負手崖腰,閒眺作歌,所吟的都是極富纏綿悱側意味的李商隱唐詩,思鬱於中,歌發於外,顯然他正深深陷落姬綠綺的情網之內。暗想也藉歌詞,先加戒惕,遂卓立崖頂,引吭朗聲歌道:「帆力劈開滄海浪,馬蹄踏盡亂山青。浮名浮利濃於酒,醉得人心死不醒!」

  莊伯樂在崖腰突然聞得崖頂有人作歌,自然立即回身,揚頭察看。

  司馬彥故作不見,繼續吟道:「老鴉啼猿伴採芝,有時長嘆獨移時。翠蛾紅粉嬋娟劍,殺盡世人人不知!」

  歌聲方了,一條捷於電,輕於雲的白衣人影,業已縱上崖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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