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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這三記木魚聲響,聽來無甚足奇,但司馬彥卻心神一震,彷彿記記均敲中自己的心靈深處!

  司馬彥功力極深,是當世武林中的第一流內家高手,心性修為方面,已到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,麋鹿驚於側面目不瞬的上乘境界,怎會被幾記木魚聲息,敲震心神?顯然大有蹊蹺!

  順著木魚聲響,低頭望去,只見遠遠有位灰衣老僧,緩步而來,好似也有登樓眺覽之意。

  司馬彥心想距離如此之遠,慢說幾聲木魚,便是凝足內功,來上一聲「獅吼」,也未必能使自己心神震動,可見這灰衣老僧,絕非常人,少時不妨請教請教。

  主意打定,因老僧行動頗緩,遂依然閒步樓頭,瞥見一位青衫少年,正負手柱旁,欣賞柱上所懸聯語。

  司馬彥風流蘊藉,詞章音律,件件皆精,隨興走過一看,見柱上所懸,是副長聯,寫的是:「數千年勝跡,曠世傳來,看鳳凰孤岫,鸚鵡芳洲,黃鶴漁磯,晴川傑閣,好個春花秋月,只落得剩水殘山,極目古今愁,是何時崔顥題詩,青蓮擱筆?」

  「一萬里長江,幾人淘盡?望漢口斜陽,洞庭遠浦,瀟湘夜雨,雲夢朝霞,許多酒興詩情,僅留下蒼煙晚照,放懷天地窄,都付與笛聲飄緲,鶴影蹁躚!」

  青衫少年聞言,回身與司馬彥打了一個照面。

  司馬彥見此人丰神俊逸,年約二十七八歲,眉宇間有股英銳逼人的豪俠之氣,遂有意結交地微笑問道:「仁兄認為這聯語,作得如何?」

  青衫少年雙目之中,微閃奇異光芒,含笑答道:「工整倒還工整,只雖那些『剩水殘山,蒼煙晚照』,以及『放懷天地窄,極目古今愁』等字眼,用得過嫌衰颯,不夠灑脫!耿兄若是做上一副,或許比它好得多呢?」

  司馬彥聽得大為驚愕問道:「仁兄怎知小弟姓耿?」

  青衫少年揚眉大笑說道:「莫愁前路無知己,天下何人不識君?耿兄在『雲夢爭奇』會上,以絕藝神功,鬥敗『大頭仙子』紀西屏,贏得『萬妙駐顏丹』,聲名之大,早已震動荊襄了!」

  司馬彥暗想:「雲夢爭奇大會」剛了,消息怎會傳播之快?莫非青衫少年,也垂當時與會之人?想到此處,含笑問道:「請教仁兄高名上姓?」

  青衫少年正待答話,「篤篤篤」地,三記木魚聲息,又復起自黃鶴樓下。

  青衫少年一聽木魚聲息,便自蹙眉苦笑說道:「我見不得這位和尚,只好暫時告退,耿兄倘若夜來無事,不妨屈駕城內大街西盡頭處。一所花園之內的小紅樓上,小弟潔樽以待,彼此杯酒論交!」

  語音方落,身形忽騰,竟以絕妙輕功,避開老僧走來的一面,飄然逸去。

  司馬彥覺得這位青衫少年,頗為有趣,立即決定了夜來前往他所說的小紅樓上趕約。

  這時黃鶴樓頭出現了一位灰衣和尚。

  司馬彥僅從對方那兩道充滿慈悲的眼神之中,便知來者不凡,何況剛才還被他手中的幾記木魚聲息,敲得心神大震,遂油然起敬,躬身肅立,灰衣老僧上得樓來,目光四面一掃。

  司馬彥想起青衫少年之語,躬身長揖笑道:「老禪師是否尋找一位青衫少年?」

  灰衣老僧看了司馬彥一眼,含笑問道:「小施主見過他嗎?」

  司馬彥笑道:「他說他見不得老禪師,業已悄然離去。」

  灰衣意僧微喟一聲說道:「色界難空終有悟,度他千遍必回頭!」

  司馬彥聽出老僧話中有話,遂長揖問道:「請教老禪師,法號如何稱呼?」

  灰衣老僧含笑說道:「老衲大智,小施主呢?」

  司馬彥剛待說出「耿天心」三字,大智禪師忽似看透他心意般,又復微笑說道:「姓名雖然無甚重要,但對於出家人,卻不宜謊語!」

  司馬彥心頭一震,臉上一紅,竟實話實說地,躬身答道:「晚輩複姓司馬,單名一個彥字。」

  大智禪師「哦」了一聲,微笑說道:「司馬施主原來便是以『堂堂君子,巍巍出塵』八字,及『三陽神功』馳譽江湖的『離垢書生』!」

  司馬彥愧然失笑道:「司馬彥薄技微名,不敢當老禪師盛讚。」

  大智禪師微微一笑說道:「司馬施主,你可知道那青衫少年避不見我之故嗎?」

  司馬彥搖頭笑道:「晚輩與他萍水相逢,尚不識名,正想向老禪師請教!」

  大智禪師唸了一聲「阿彌陀佛」笑道:「老衲見他是我佛門中人,欲加度化,誰知因緣末到,色界難勘,他竟跳不出脂粉關頭,處處避我!」

  司馬彥聞言,忽然覺得自己一身煩惱,不如皈依三寶,投入佛門,遂合掌當胸,含笑說道:「老禪師,司馬彥一身孽累,嚮往禪門,你度他不成,不如度我!」

  大智禪師仔細看了司馬彥幾眼,搖頭笑道:「有福方登三寶殿,無緣難入大乘門!又道是『藥醫不死病,佛度有緣人』,司馬施主與佛門無緣,老衲如何度你?何況施主俠骨仁心,滿面祥和,那裏會有什麼一身孽累?」

  司馬彥苦笑說道:「司馬彥欲領佛門清靜旨,化心中煩惱絲,常言道得好:『佛門廣大,無不度之人』,老禪師何獨不肯慈悲我呢?」

  大智禪師笑道:「欲除煩惱須無我,各有因緣莫羨人!司馬施主不要一味嚮往佛門,要善體這『各有因緣』四字!」

  司馬彥「哦」了一聲,口中低聲唸道:「欲除煩惱須無我,各有因緣莫羨人……」

  大智禪師喧聲「阿彌陀佛」佛號,合掌低眉,含笑說道:「司馬施主雖非佛門之徒,卻是佛門之友,此番黃鶴樓頭巧遇,不妨留些雪泥鴻爪,以為他日紀念。」

  司馬彥會意笑道:「老禪師莫非要向我化點善緣?」

  大智禪師點頭笑道:「且種今日因,好證他日果!司馬施主能與老衲結些善緣最好。」

  司馬彥知道對於這種世外高僧,自然不便佈施金銀,遂伸手入懷,略一摸索,恰好摸著那匣在「雲夢爭奇會」上,自樂天游手中贏得的「八寶神泥」,遂取將出來,恭恭敬敬地,捧向大智禪師,微笑說道:「此物是司馬彥新近所得,據稱名叫『八寶神泥』,頗具妙用!然因見識淺陋,不識用途何在?敬以轉贈老禪師,似乎正合東坡居士『泥上偶然留指爪』之語,宜作風萍留念呢!」

  大智禪師接過「八寶神泥」,反覆細看幾眼,呵呵笑道:「司馬施主,這匣『八寶神泥』,萬金難覓,是當世武林中的獨一無二異寶,司馬施主仁心俠骨,慷慨絕倫,這樁善緣,結得大了。」

  司馬彥聞言微愕,正想請教這匣「八寶神泥」,究竟有何妙用?

  大智禪師已把匣兒揣入僧袍,向司馬彥合掌一拜,轉身敲著木魚,緩步走出。

  他既未見縱,又未見跑,只是宛如流水行雲般,從容舉足,但第二聲木魚才響,僧袍背影已在十來丈外,凌空虛步,落在黃鶴樓下!

  司馬彥方自心驚這位大智禪師,竟然擅佛門絕頂神功,「無相旃檀身法」,耳邊忽又聽得一片祥和歌聲,與那「篤篤篤」的木魚聲息,一齊遂入耳內。

  這歌聲是唱的東坡詩,但對於後四句,卻已加改動:「人生到處知何似?應似飛鴻踏雪泥!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?佳人半死存軀殼,此日無端復妙機,各有因緣終好合,江湖彈劍羨雙棲!」

  司馬彥聽在耳中,知道歌聲以內,包含了莫大玄機,似是大智禪師在對自己,作甚預示?「佳人半死存軀殼」一語,居然有點像是指的秘洞女主人服食「冬心九毒草」,遺恨長眠之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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