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諸葛青雲 > 彈劍江湖 | 上页 下页


  室中玳瑁裝書,珊瑚架筆,琅環古翠,翰墨奇香,佈置雖頗高雅脫俗,但卻令人覺得略有閨閣氣氛!

  於是,深銘在司馬彥心頭的記憶,遂又浮現在他的眼前──三年前的一個黎明,司馬彥為了維護江湖正義,在安徽「小孤山」上,獨殲窮兇極惡、罪行擢髮難數的「皖北十三狼」,並重創了「黃山四虎」。

  司馬彥因「黃山四虎」出道未久,雖與「皖北十三狼」同流合污,但惡跡尚不甚著,遂想本與人為善之心,將其訓斥一頓,便即放走。

  誰知他正在滔滔不絕,向「黃山四虎」曉以大義之際,身後樹梢,卻有人出聲冷笑!

  司馬彥聞聲驚顧,只見一條電掣人影,遁往江邊!

  司馬彥當時年少氣盛,豪情萬丈,自然尾隨疾追。

  但追到江邊,人影早渺,所見到的只是不知淘盡多少英雄的東流江水!

  三年前,司馬彥便自詡輕功絕世,居然把人追失,弱了一籌,那得不慚愧萬分?悵然若失之下,目光一掃江邊,發現礁石之上,留有字跡。

  留字語氣,極為狂傲,竟譏稱司馬彥此時功力過弱,不屑與較,可再若練三年以後,再於中秋之夜,到「天姥山削成崖」腰,一分勝負!

  司馬彥看完留字,一陣仰天狂笑,果然費了旦夕不懈的三年光陰,把自己的「三陽神功」,練到爐火純青地步!三年一滿,身與心馳,趕到了此間赴約!

  往事如煙,電逝心頭,司馬彥從記憶中回復到現實境界以內。

  他目注頗含閨閣氣味的室中陳設,不由大大驚心!暗忖,莫非這激使自己絕跡江湖三年,埋頭苦學的茅屋主人,竟是一位巾幗奇女?

  司馬彥微抑心頭的疑惑惆悵,緩步走到書桌之前,忽然見桌上的鎮紙玉尺以下,壓著一封書信。

  移開鎮紙玉尺,信封上赫然寫著:「留交『離垢書生』司馬彥。」

  司馬彥見字,心中又不免困惑萬分,暗忖這「留交」一語是何意義,難道這茅屋主人,業已離此他去?

  一面蹙眉思索,一面拆開信封,只見淡絳色的「薛濤箋」上,寫著密密麻麻,但卻端正異常,宛如美女簪花般的「靈飛經」體小字。

  這封書信,寫得好纏綿,好悱惻,幾乎把位一向多情的「離垢書生」司馬彥看得呆了!

  信上寫的是:「你能見到這封信,應該是位智、仁、勇兼備的蓋代英雄。我在欽佩之餘,深表遺憾!遺憾的是,來人是你,不是他!但你若竟是他時,我卻將更為遺憾!五年前,我和他在此合籍雙修,共參武林妙訣,方期神仙歲月,自在逍遙,誰知好景不常?變生肘腋!他受了『翠眉妖女』的肉慾所誘,而改變了對我的純潔愛情,但我卻不甘心,我要天涯追蹤!

  「天涯莽莽,海角茫茫,踏破鐵鞋,毫無覓處!我三數年來,萬里奔波,南北東西,足跡幾遍宇內,但卻找不到負心人的半絲蹤跡。回憶前情,只像是作了一場婆娑春夢!小孤山之夜,見你獨斬『皖北十三狼』,重創『黃山四虎』,不禁把我驚得呆了!我不是為你的武學吃驚,因為你當時功力太弱,不值一笑;而是為了你的容貌,神情,身材等等,除了心地襟懷以外,都與我遍尋不得的那位負心人,長得完全一樣!人總是人,情不自禁,我在一種微妙感情之下,把你誘到江邊,定下了今夜之約,因為這樣可以激得你夙夜匪懈,力求精進!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我又怎會知道我竟不及與你相見?但我總算勉盡心力,留下了一些佈置!

  「前二洞,是試你輕功。三年小別,發奮圖強,你在輕功方面,果然進步得已可與他互相頡頗!但如果是他,石室中的『無為真經』,必被取走,因為這正是他夢寐以求之物,而他也非一介不取之士!當然,如果你的品性和他一樣,取走『無為真經』,則洞中埋伏,你也將隨同那冊武林奇書,一齊埋葬!

  「我真希望你是他,一顆虛偽狠毒之心,和我萬斛真情,在這『天姥山』中,同歸於盡!但我更希望他能改邪歸正,變得不僅與你只是形貌相似!洞中懸吊金狒,是我守洞神獸,因殺害兩名誤入此洞俗人,才處刑示懲,並盼那條『鐵線蛇筋』,能夠吊斷金狒的天生惡骨,使它能夠從此向善,修成正果!你若是他,定然掉頭不顧!但你畢竟心地仁慈,對我所留警告,置若罔聞!你知不知道?假如你不起這種仁人俠士的惻隱之心,先把那條『鐵線蛇筋』弄斷,則在走過狒狒身旁不遠之際,便有另一條『鐵線蛇筋』,會套住你的咽喉,把你高高吊起!我真希望來者是他,則我骨化成灰,灰飛上天,變成滿天星星,便可終夜張開眼地透視著他被吊在洞頂的那副薄情嘴臉,看他在即將與齷齪紅塵永別之際,心中想的是我?還是那翠眉妖女?『天香丹桂陣法』,是在他負我而去以後,我才無意中從一位隱士之處學來。

  「這種絕傳已久的陣法,極為神妙,能夠陣隨意轉。來人功力愈高,觸動陣法時的威力,也就愈大!你居然能夠順利通過。天呵,你的智慧真太像他,所區別的只是一正一邪而已!直到如今,我在恨他入人骨之下,仍然對他難免頗為所思,委實略覺靦腆。但這也正表示了『自古男兒多薄倖,由來紅粉最癡情!』他負了我,你未識我,冥冥上蒼,委實弄人太甚!為什麼不讓他在未識我之前,先認識翠眉妖女?而讓你在五年三十月之前,和我……

  「我們在我死後結交,固然使你感覺惆悵;但人間天上,兩意相通,我知道你定會極為珍惜這『銷魂之約』!

  「最後,我有一樣務必請稱做到的特殊請求:就是放把火兒,將我的軀殼焚化。因為我不願意使我的絕代紅顏,腐爛成一堆骷髏白骨!」

  在這封長信之末,並未落款。

  故而司馬彥在信內所說的「我、你、他」之中,只知道「你」是自己,對「我」對「他」卻均茫無所識!

  他讀完此信以後,潸然淚落,濕透衣襟!這一片英雄淚跡之中,包含了為人為我兩種情思!

  為人的情思,是悼惜茅屋主人,空負絕代才華,而遇人不淑,以致結果如此淒惻!

  為己的情思,用是睥睨天下的「離垢書生」,居然敗在一位女人,尤其是一位業已死去的女人之手!

  俗語說得好:「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沒有?」功力到了司馬彥這等地步,甚至不必伸手,也可從其他方面,分辨出彼此強弱!

  今夜,司馬彥自到此踐約開始,無事不落入茅屋主人的預先推斷之中,雖然連過數關,得進茅屋,但仍不能不承認對方確比自己高明不少!

  悼惜萬分,頹傷不已之下,這位「離垢書生」司馬彥,突然一舉衫袖,拭去滿面淚痕,並從俊目之中,閃射出了炯炯芒彩!

  因為他疑心大動,不相信茅屋主人真會業已死亡,也許是對方故弄狡獪,戲弄自己?甚或正在自己滿面淚痕,自作多情之際,竟從茅屋內室突然走出一位虯髯大漢,來上一陣大笑,卻令自己置身何地?

  但司馬彥疑念方起,卻又漸漸平息。

  因為他目光一觸桌上香箋,覺得這樣一個悱惻纏綿的動人故事,似乎決非憑空捏造得出。

  而那香箋上的簪花小字,也絕對是位女子手筆。

  「疑心」二字,具有無比的引誘力量,司馬彥就在這種引誘力量之下,伸手推開了內室房門,並把門內竹簾,輕輕挑起。

  未揭竹簾之前,鼻中先聞得一片淡淡幽香,不由認定確是留書女子的香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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