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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當小明雙手托著他放在蘆葦叢中的地面時,已經是進氣少,出氣多,顯然是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。

  一向與「賈伯伯」相依為命的小明,目見此情,不由慌得失去了主意,也禁不住幾乎要痛哭失聲。

  是啊!一個才十五歲的大孩子,不論他的武功有多高,總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,如今,驟然遭受這意外的變故,怎能使他不驚慌失措哩!

  但他內心之中儘管既悲痛,又驚惶,而理智卻並未崩潰,他知道此時此地,可決不能發出聲音來,因為當他一路潛游中,曾發現至少有三艘梭型快艇已先他一步,到達了這馬簾島上。

  萬分悲痛中,他貼著「賈伯伯」的耳朵,壓低嗓音,咽聲叫道:「伯伯……伯伯……賈伯伯……」

  「賈伯伯」勉強睜開失神的眼睛,以微弱而含糊不清的語聲道:「孩子,我……我好恨!」

  小明一見他的賈伯伯已能說話,不由心中一寬地低聲問道:「伯伯,您現在好過一點了麼?」

  「賈伯伯」淒涼一笑道:「孩子,伯伯已經不行了……」

  一陣急喘,嘔出一大口鮮血。

  小明剛剛放鬆的心弦,不由立即為之一緊,急得他熱淚雙流,噎聲道:「伯伯……您不能……您……」

  「賈伯伯」淒然一笑道:「孩子,別哭,人,總是要死的……」

  小明咽聲說道:「不!伯伯,您……您不能死……」

  「賈伯伯」道:「孩子,伯伯也不想死,可是,如今……伯伯卻不能不含恨以終,孩子,方才你自己曾經說過,你已經是大人了,伯伯死後,你可得好好照護自己……」

  小明緊握著「賈伯伯」的手掌,只是咽聲連呼著:「伯伯,伯伯……」

  「賈伯伯」的語聲,越來越低弱了:「孩子,別打岔,就著伯伯還有一口氣在,讓伯伯跟你多說幾句話。」

  小明眼含痛淚,點了點頭。

  「賈伯伯」平靜卻是微弱地接道:「咱們那茅屋中,你不能再回去了,伯伯斷氣之後,你必須立即乘夜離開這兒,改裝易容,前往湖南長沙的三英鏢局,找那總鏢頭林大年,就說是宋超然的侄子,他一定會收留你的……」

  小明截口問道:「伯伯,那麼我也是姓宋的了?」

  「賈伯伯」道:「是的!你就暫時姓宋吧!」

  「暫時?」

  「不錯!三年之後,等你武功大成時,你就知道一切詳情了。」

  「伯伯,您如果真的……真的……那麼,三年之後我去向誰問那些詳情呢?」

  「賈伯伯」道:「伯伯為了防患未然,早已準備好了一份詳細說明,用油布包好,也早藏在咱們茅屋……」

  倏頓話鋒,張開微闔的雙目,聲氣也略為提高,顯得無比莊嚴地說道:「小明,如果你是我的好侄兒,必須在我死前,接受我一個要求!」

  小明含淚點頭道:「小明答應,您說吧!」

  「賈伯伯」仍然是莊嚴地道:「三年之內,也就是說,你的武功沒大成之前,不許你去找那我留給你的東西!」

  小明咽聲道:「伯伯,小明知道,您必然有必須要如此吩咐的原因,小明決不違背您的吩咐!」

  「賈伯伯」慰然一笑道:「好!這才是好孩子!」

  微微一頓,又注目接道:「那油布包埋在咱們茅屋後面那湖神廟中的神座下面。」

  小明木然地點了點頭道:「小明記下了。」

  「賈伯伯」那失神的雙目已徐徐閹上,口中微弱而斷斷續續地道:「伯伯衣袋中,有三兩碎銀……那裝煙絲的荷包裏有半袋明珠,和……和一塊玉佩,那玉佩關係你……的身世,絕不可遺失……如果盤纏不夠時,不妨賣掉一粒明珠……」

  語聲越來越低落,最後一句,幾乎已難以分辨,顯然,這老人已進入彌留階段了。

  小明忍不住熱淚雙流,咽聲顫呼道:「伯伯……伯伯……」

  「賈伯伯」的眼瞼牽動了一下,但他已沒力量再張開了,只是口中進出斷斷續續的微弱語音:「人心……險……詐……江湖到……處是……危險……可憐……的孩子,你……你……要……特……別……小……」

  那「小心」的「心」字尚未說出,頭部一偏,已經斷了氣了。

  此時的小明,本該放聲痛哭才能發洩內心的悲憤,但他卻緊咬鋼牙,強行忍住了,不但沒哭,而且抬腕擦乾臉上的淚痕,以一種低沉而莊嚴的語聲喃喃默禱著:「伯伯,您好好安息吧!小明一定會完成您未了心願的。」

  他默然沉思了半晌,才動手搜出老人衣袋中的碎銀,並解下裝煙絲的荷包,小心地揣入自己懷中,然後,托起老人的屍體,走出蘆葦,向島上走去。

  在離岸邊不遠的一株大樹下,用那支奪自敵人手中的長劍,挖了一個土坑,將他的賈伯伯埋好,又搬來一塊較為平整的大石頭,默運玄功,以手掌削平表面,沉思著以金剛指力寫上「賈伯伯之墓,小明敬立」九個大字。

  他,雖然已知道這位賈伯伯的真實姓名叫宋超然,但他卻心中明白,此時此地,還是以用賈伯伯這名稱較為妥當。

  立好墓碑之後,他向著他賈伯伯的新墳跪了下去,哀哀默禱道:「伯伯,小明要走了,三年之後,小明再來看您,希望您在天之靈,默佑小明,完成您未了的心願……」

  他,本是強忍著滿腔悲憤,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。

  但他強煞也不過還是一個才十五歲的大孩子,眼看著相依為命,生龍活虎似的賈伯伯,如今已長眠地下,剩下自己孤伶伶的一個人,即將走向那不可知的江湖中……

  興念及此,不禁悲從中來,忍不住兩行熱淚,滾滾而落。

  這剎那之間,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情:自他有記憶以來,即跟這位「賈伯伯」生活一起,「賈伯伯」對他,身兼嚴父、慈母和師尊的三重身份。

  多年來,噓寒問暖,照顧他的生活起居,夙興夜寐,教導並督促他讀書、練武。

  自他稍懂人事以來,即真實地感到,儘管這位慈祥的老人,平常待人接物之間,是那麼和藹可親,表面上是那麼樂觀而玩世不恭,但他卻深深體會到,老人的內心深處,卻蘊藏著嚴重的隱憂他,真的如老人所言,是一個由路邊撿回來的拾得兒麼?

  為甚麼平常老人不讓他單獨進城?甚至於在島上也不讓他隨便走動?而每次入湖打魚或進城時,為甚麼總要他將帽子戴得低低的,只准露出半張臉在外面?

  今宵,那些歹徒們,為甚麼一定要殺他們兩人?

  為甚麼那紅衣美婦幫著他?而且,還一再地注視他,追問他「是不是姓……」那「姓」字底下的字,又為甚麼遲遲不敢問出來?

  為甚麼……

  為甚麼……

  為甚麼……

  一連串的疑問,使得他的心中,有如塞著一團亂絲,越理越亂。

  遠處,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男女笑謔聲,隨風送來:「坐下來歇一會兒吧!」

  是男人的語聲,接著,一個嬌媚的女人聲音「格格」地媚笑道:「方才……那麼兇得像……像一隻老虎,這會也會感到累了。」

  男的曖昧地笑道:「誰教你那麼惹火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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