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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東門柳道:「你還不服,你發動機關,本可把對方置於死地,卻為何畫蛇添足,得意忘形,竟說明那是『玉面天狐』尤娟,而不是我女兒東門芳呢?」

  獨孤智聞言一肚皮委屈,看了東門柳兩眼,似乎欲語又止。

  東門柳道:「你為何吞吞吐吐?有話就說。」

  獨孤智不甘心不加辯白,遂應聲說道:「小侄的這句話兒,既非畫蛇添足,也不是得意忘形。」

  東門柳「哦」了一聲,揚眉問道:「如此說來,你的這幾句話兒,難道還蘊有什麼作用?」

  獨孤智點頭說道:「小侄這幾句話兒,不是說給對方聽的,而是……」

  東門柳不等獨孤智話完,便怫然問道:「不是說給他聽,莫非說給我聽?」

  獨孤智道:「叔父說得不錯,小侄雖係向對方發話,用意卻在想使叔父聽見。」

  東門柳茫然不解問道:「你要使我聽見則甚?」

  獨孤智答道:「因小侄以為『神仙化血歸元箭』一發之下『玉面天狐』尤娟必與對方同歸於盡,遂深恐……」

  東門柳恍然叫道:「我明白了,你是否怕我以為我女兒被你害死,會傷心得不顧一切地,與你拼命?」

  獨孤智苦笑說道:「小侄正是這種想法,但也許是我庸人自擾,過於多慮。」

  東門柳默然不語,把兩道目光,凝注在獨孤智的臉上,一瞬不瞬。

  獨孤智被他看得毛骨悚然,心中好不怙懾。

  東門柳向他看了好大一會兒,搖了搖頭,失聲叫道:「獨孤賢侄。」

  這聲「獨孤賢侄」叫得獨孤智心中一寬,陪笑問道:「叔父有何訓示?」

  東門柳神色溫和地,緩緩說道:「賢侄聽我良言相勸,把『六殘幫』中事務,交人代為掌管上十天半月,你自己要好好休息一下。我認為你也許是因過於勞累,百事煎心,才忽然靈智蔽塞。」

  獨孤智雖覺出東門柳似對自己頗為關心親切,但仍弄不懂他為何要說自己靈智蔽塞之故?

  東門柳又是一聲長嘆說道:「賢侄還不自知錯誤所在麼?可見得你的靈智蔽塞,已到相當程度,再若這樣下去,真會把個聰明絕頂之人,變成庸愚不堪呢!」

  獨孤智真被他這位東門叔父,罵得有點頭腦發昏地,茫然苦笑說道:「叔父請明白指點,小侄今日委實怒令智昏。」

  東門柳接口嘆道:「你有兩點理由,可以知道我早就明白那『玉面天狐』尤娟,不是我女兒東門芳,故而後面說明之語,委實畫蛇添足,若非如此,豈不是就使那可惡老兒喪身於『神仙化血歸元箭』下了麼?」

  獨孤智惑然問道:「叔父所指的是哪兩點理由?」

  東門柳道:「那一線飛橋,非運上乘輕功,無法走過,故而『玉面天狐』尤娟,於上橋以後,破綻立即顯露,我一看便知,此女功力雖算不弱,但比起我女兒東門芳來,尚有一段距離,並不是我秘傳身法。」

  雲千里恍然說道:「難怪『玉面天狐』尤娟才上飛橋之際,老供奉便曾神色微變,欲話未語。」

  東門柳點頭說道:「當時我想叫破,但轉念一想,你們既用此計來試探對方的身分真假,或許藏有殺著?蘊有奇謀?莫要被我的叫破之舉,誤了全局,故而只好暫裝糊塗,看個究竟。」

  獨孤智滿面含羞,愧然認錯說道:「這第一點理由,小侄確實應該主動體會得到,以叔父的超凡入聖修為,東門芳表妹又是家傳武學,由叔父躬親培植訓教,自然在『玉面天狐』尤娟一展輕功之下,立即真相畢露。」

  東門柳見他認錯,也就不便深責,繼續說道:「第二點理由,更為明顯,『玉面天狐』尤娟編了套謊話,騙得那位『冒牌東門柳』,用『氣功逼血,聚掌成朱』,難道我這『真正東門柳』,目睹之下,還會不知道她不是我的掌珠愛女麼?」

  獨孤智聽得真恨不得面前有個地洞,好讓自己鑽了下去,長嘆一聲,苦笑說道:「慚愧!慚愧!小侄往日向以智計自詡,今日竟成了『獨孤不智』,就為了這靈智忽蔽,多講了兩句話兒,竟白白浪費了煉製極難的兩蓬『神仙化血歸元箭』,和『玉面天孤』尤娟的一條性命。」

  雲千里見平素何等驕滿自恃的獨孤幫主,今日竟如此狼狽,遂忍不住地,向東門柳叫道:「東門老供奉,晚輩尚有一點疑問,不知可否請老供奉加以指教?」

  東門柳點頭說道:「有話儘管說出,彼此胸無渣滓,才好共事。」

  獨孤智聽了這句話兒,知道「紫拂羽士」東門柳確有與自己共創「六殘幫」之意,不禁又在滿心慚愧之中,添了不少喜悅。雲千里目注東門柳道:「以老供奉的曠世修為,在那時冒充你老人家名號的青袍道人,縱離『天玄橋』的一瞬之間,大可猛下煞手,也一定穩佔上風,卻為何坐觀成敗,按兵不動?」

  獨孤智深恐雲千里又把東門柳得罪,剛剛橫之以目,東門柳便搖手笑道:「賢侄不要責怪雲堂主,他向我問得有理,我不會有所不悅。」

  說到此處,語音微頓,轉向雲千里含笑說道:「我所以按兵不動,未對那青袍道人,把握最好機會,猛下辣手之故,是由於業已看破對方的身分來歷。」

  雲千里「哦」了一聲,冷然說道:「原來老供奉是動了故舊之情?」

  這句話兒之中,多少仍蘊譏諷不滿意味。

  東門柳不以為忤,只是搖頭說道:「常言道得好:『當場不讓父,舉手不留情』,我對普天下之人,全可以不留情,但對於那青袍道人,卻決不能不予忍讓一次。」

  雲千里惑然問道:「老供奉是一上『天玄橋』時,便認出對方了麼?」

  東門柳搖頭答道:「不是,初上橋時,我也認不出對方,只覺得此人,忒以膽大。」

  雲千里似有所悟說道:「這樣講來,老供奉的認出對方,是在請他嘗了兩記『玄門罡掌』的滋味以後。」

  東門柳點頭說道:「不錯,武林人物裝扮容貌易,裝扮功力難,我仍是在武學修為之上,識破了對方來歷。」

  獨孤智一旁叫道:「叔父,那青袍道人,到底是誰?」

  東門柳苦笑說道:「你還用問?當世武林之中,誰能在一剎那間,施展出那樣高明的『縮骨功』?誰能勢均力敵,毫不遜色地,接我兩記『玄門罡掌』?」

  獨孤智心中早就懷疑一人,只是未肯說出,但如今聽了東門柳的這兩句話兒,遂情不自禁地,脫口問道:「是與叔父齊名甚久,風聞早已物化的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麼?」

  東門柳點頭說道:「當然是他,總不會是那難纏老尼『般若庵主』。」

  獨孤智道:「既是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,叔父更應該趁機殺卻,除一勁敵。」

  東門柳赧然嘆道:「不行,因為我欠他一筆賬兒,不得不縮手示恩,以抵銷這筆債務。」

  獨孤智愕然問道:「叔父二次出世以來,已與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,見過面麼?」

  東門柳嘆了一口長氣,便把自己怎樣巧遇夏侯娟,怎樣逞技驕敵,以及怎樣疏神背信,被「金剪醉仙」羅大狂抓住錯處,輸去一株「伐髓紫雲芝」等情,對獨孤智、雲千里說了一遍。

  雲千里聽完問道:「這樁事兒,與老供奉對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縮手施恩之舉,有何關係?」

  東門柳嘆道:「武林人物最重信守,講究一言之語,重於九鼎,我為了夏侯娟,曾有決不出世諾言,雖贈送『伐髓紫雲芝』,堵住羅大狂之口,仍恐他萬一當眾宣揚,便使我在你們這『天玄谷』中,存身不住!故而,只好再復示惠一次,羅老醉鬼知恩感德之下,便決不會重提舊事的了!」

  獨孤智皺眉說道:「叔父雖然說得有理,只怕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,對於今日之事,未必對叔父感德?」

  東門柳愕然道:「賢侄此話怎講?我若及時出手,羅老醉鬼縱然神通廣大,也必受些傷損,不會這樣全頭全尾地,安然脫險的呢!」

  獨孤智道:「叔父雖然縮手,卻未明言,『金剪醉仙』羅大狂,怎肯承認身受叔父之惠?」

  東門柳搖頭笑道:「賢侄!你太看輕羅大狂了,武功到了我們這等程度,不僅知己,並可知彼!我能不在他縱身離橋之際,及時出手,暨出手後,會不會使他受到傷害?羅大狂的心中,必然明明白白!我能出手而未出手,便是施恩,他應負傷而未負傷,便是受惠。」

  這番話兒,說得極有理由,也極具身分。

  獨孤智聽得連連點頭,默然無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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