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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這時卓軼倫因係提足真氣,以全力飛馳,業已追得與夏侯娟先後僅距數尺。

  霧影之中看去,夏侯娟衣袂飄飄,宛若凌虛仙姬,風神更美。

  卓軼倫心中微醉,含笑說道:「夏侯姑娘,我陪你一同追他。」

  夏侯娟毫不回頭,只把螓首微搖,應聲答道:「這廝輕功太好,心思又刁,一發現鬥我不過,拔腳就跑,並倚仗地熟腿快,不肯跑出霧影,只在『西海門』一帶,來回亂轉,我只得半步不予放鬆地,和他硬耗,耗到雲海散後,倒看他怎樣逃出我的手掌?」

  卓軼倫點頭笑道:「對!夏侯姑娘的這種想法極對,何撐天想仗雲霧隱身,不肯跑離『西海門』,但茫茫霧影,總會消散,我陪你和他對耗,等把這殘廢兇人擒住,彼此再作暢敘。」

  夏侯娟搖頭說道:「謝謝,但你不必陪我和他對耗,最好我們另訂後約。」

  卓軼倫對於夏侯娟的英姿俠骨,絕代風華,委實心醉神迷,越看越愛,哪裡捨得離開遂含笑說道:「沒有關係。」

  夏侯娟似乎已知卓軼倫要堅持陪她,遂接口笑道:「不是什麼有關係或沒有關係,是恐怕你的腳程方面,跟我不上。」

  這幾句話兒,若是出自別人口中,定會激得卓軼倫勃然震怒,但出自坦率豪邁的「咆哮紅顏」夏侯娟口中,卓軼倫也只有深皺劍眉,發出幾聲苦笑而已。

  夏侯娟揚眉叫道:「你莫要苦笑,我這人心直口快,不會故意奉承人,也不是故意刺激你,休看你如今勉強可以和我跑成一肩之隨,但最多支持一個時辰左右,便將漸漸落後,因為何撐天是雙手俱廢,逼得在雙腿上,下了專門性的特殊苦功,我則曾服『雪鱔精血』,具有特殊耐力,你卻只是一個武功甚好的尋常人,論持久耐力,你不如我,論特殊苦功,你不如他,何必跑得滿身大汗,白費力氣,乾脆另外定個時地,和我見面多好。」

  卓軼倫心知夏侯娟說的均是實情,但仍苦笑說道:「夏侯姑娘,你讓我盡力一試好麼,萬一真不行,再遵從你的吩咐。」

  夏侯娟忽然雙眉一揚,嬌笑說道:「你自己願意白吃苦頭,當然可以,不過……」

  卓軼倫見她語未盡意,接口問道:「不過什麼,夏侯姑娘怎麼不說下去?」

  夏侯娟畢竟豪爽大方,一面疾馳,一面點頭笑道:「好,我告訴你,我覺得你這種行為太笨,起初我認為我對你有點傻裏傻氣,如今我又認為你對我有點癡頭癡腦。」

  休看這「傻裏傻氣」和「癡頭癡腦」二語,不是什麼好字眼。

  但在男女關係之上,卻遠比那些卿卿我我,誓海盟山,來得真,來得甜,來得親切有味。

  卓軼倫聽得心中好不受用,精神大振,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奇異力量,竟追得與夏侯娟並肩同馳。

  但這種精神作用,僅能振奮一時,無法持久,只可使卓軼倫多看夏侯娟幾眼,把情根種得更深而已。

  約莫半個多時辰過後,果然追不上那位對輕功下了特殊苦功的何撐天,只見那條黃衣人影,在霧影中,旋迴盤繞,而雲海也不但沒有消散之意,反倒因風捲聚地,越來越厚,越來越密。

  卓軼倫頗識時務,廢然一嘆叫道:「夏侯姑娘,請你指定時地,再為暢敘衷情,我服從你的話了。」

  夏侯娟「噗哧」一笑,揚眉答道:「早點聽話多好,我們於九九重陽,在長江江心的『小孤山』見。」

  卓軼倫方答了一個「好」字,忽又想起自己與司馬豪所定的「紅葉山莊」之約,遂急忙叫道:「夏侯姑娘,九九重陽不行,那天我在『懷玉山』中,另有約會,請你把時間往後推延……」

  話猶未了,夏侯娟便冷然說道:「誰叫你要我指定時地,夏侯娟一語既出,從不更改,我於九九重陽在『小孤山』江岸,由凌晨等起,一直到黃昏,只要紅日沉山以後,你仍不來,這一輩子便休想我再見你。」

  卓軼倫聽了這些話兒,不禁腳下一停,愕然發怔。

  就這一怔之間,娟娟紅影,疾馳如風,業已消失在濃密雲海之內。

  「百忍神尼」梅大師是比「三奇二帝一絕六殘」等當代一流高手,還要高明的曠代空門奇俠,她這位女弟子「咆哮紅顏」夏侯娟的功力,果然也似要比一身兼得醉頭陀,及彭五先生兩家真傳的「聖手仁心」卓軼倫,強上一些。

  卓軼倫稍一怔神之下,夏侯娟電掣星馳,芳蹤已杳。

  她不是白白走的,她是有所收穫而走,帶走了卓軼倫的一顆心。

  她越是豪邁,越是率直,越是咆哮,越是刁蠻,卓軼倫便越是覺得她脫俗出塵,特別可愛。

  夏侯娟的人,走了,卓軼倫的心,也走了,所剩下在雲霧影中的,只是卓軼倫的軀殼。

  大概是「百忍神尼」梅大師的傳授太高,夏侯娟的輕功太快,連卓軼倫的飄蕩心魂,亦無法追及,只好茫茫然,癡癡然地,轉回軀殼內。

  軀殼中有了心魂,才有動作,卓軼倫搖了搖頭,失聲一嘆。

  但卓軼倫雖已有了動作,卻並未悵然離去,他仍然直眉瞪眼地,癡立在雲霧之中。

  因為他記得何撐天的逃遁方法,是在這「西海門」一帶濃密雲海中,不住旋迴盤繞。

  於是卓軼倫便有了一種想法,他認為何撐天與夏侯娟,在旋迴盤繞之下,極可能舊地重經。

  自己追雖追不上,等總等得著,何不來個癡癡的等?

  等!等夏侯娟,和她商量商量,把九九重陽的「小孤山」之約,往後略為推延,免得自己不失約於彼,便失約於此,陷入無法兩全的困窘之境。

  常言道得好:「不如意事常八九」,「緣木求魚」,固然毫無希望,「守株待兔」,卻也希望缺缺。

  等……等呀等……癡癡的等……

  卓軼倫等得好苦,等得好急,等得好慘……

  他心中自語自問:「會不會她再來,要不要我再等?」

  答案是「或許會再來?應該要癡等。」

  濃密的雲海,淡了。

  淡的雲海,散了。

  朦朧有朦朧的美,清朗有清朗的美,如今呈現在卓軼倫眼前的,便是一片清朗的美。

  近山兀兀,美得像夏侯娟的骨。

  遠山淡淡,美得像夏侯娟的眉。

  咆哮的風,美得像夏侯娟的脾氣。

  廣闊的天,美得像夏侯娟的心胸。

  但那集眾美之大成的夏侯娟呢?她卻像雲霧般地消散,像虹霞般地幻失,恍疑姑射仙人,隨風而逝,不知飄向天涯,飄向海角?

  卓軼倫癡等成空,茫茫若失。

  惆悵和回憶,是一種悲哀,但也是一種享受。

  不過現實總還是現實,卓軼倫絕不能永遠惆悵於回憶之中,不回到現實中來。

  鐺……鐺……鐺……

  這呈遠遠傳來的山寺晚鐘,鐘聲夠幽,夠美,也告訴人黃昏了,不論成敗利鈍,今天已成過去,你應該好好休息,打點精神,再為那充滿希望的明天,準備一切。

  卓軼倫果然被鐘聲驚醒,他看了看滿天晚霞,四山暮色,搖頭長嘆地,尋道清冷山泉,暢飲一番,並弄濕絲巾,覆在額上。

  他這種動作,是需要清涼冷靜,把充滿心中剪不斷,理還亂的別緒雜念,暫時撇開,好好「盤算正事」。

  所謂「正事」,便是「九九重陽之約」。

  所謂「盤算」,便是自己無法分身,到時究竟是對「紅葉山莊」的司馬豪食言,還是對「小孤山」的夏侯娟失約?

  盤算的結果,使卓軼倫頭疼腦脹。

  因為佳人之約,固然不容辜負,但大丈夫一諾千言,「紅葉山莊」之約,也絕不能食言不踐。

  難,真是難,但俗語云:「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」,卓軼倫用心苦思之下,終於被他想出辦法。

  照夏侯娟的脾氣看來,縱然等到了她,也可能是白碰釘子,絕無商量餘地。

  故而,從這一方面看來,是下策,從另一方面著手,是上策。

  自己應該前往「紅葉山莊」,把與司馬豪所訂的「重陽之約」,提早履行,或是延緩再踐。

  卓軼倫想通了,不再愁了,遂精神煥發地,先行暢遊「黃山」勝境。

  因為時間還早,卓軼倫久慕「黃山」盛名,既已身入其中,怎肯不盡情領略?

  何況他總以為夏侯娟不至於遠離,可能還在「黃山」之內,猛追何撐天,卓軼倫雖不打算再向她商量改約之事,但多對這位「咆哮紅顏」,看上幾眼,也是墜入相思苦海中人的莫大安慰。

  由於這兩種原因,卓軼倫自然窮幽探勝地,踏遍「黃山」峰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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