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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話完,業已接箭在手,只見箭桿上被人以尖銳之物,劃出了六個字兒,寫的是:「答案已懸谷口。」

  吳天才一看,白衣閃處,宛如流水行雲般,便向狹谷的西頭出口走去。

  沈宗儀看出他已動真怒,生恐衝動之下,靈明受蔽,容易出甚差錯,遂趕緊急步追上,與吳天才並肩同行。

  到了西面谷口,二人同自閃動目光,搜索四外。

  沈宗儀因適才壁上人答話中,有個「懸」字,遂專門觀察較高所在。

  果然,被他瞥見峭壁離地五六丈處的一株橫生古松之上,拴著一角素色衣襟,正自隨風飄蕩。

  沈宗儀道:「吳兄,所謂答案,是不是壁上松枝間……」

  這時,吳天才也已發現,一式「長箭穿雲」,立即凌空拔起!

  沈宗儀恐怕這是陷阱,雙掌凝功,向前走了幾步,為吳天才暗加護衛,防範有甚冷箭傷人的下流手段。

  誰知居然平安無事,吳天才稍展輕功,便把那角素襟,摘在手內。

  他身形落地,展開看時,只見乃用燒枯炭筆,在那素色衣襟上,寫了二十八個字,是首七絕小詩。

  沈宗儀走過同看,字跡並不高明,潦潦草草地,寫著:「無常已用權杖催,枉死城中走半回,勸君快返來時路,福星能得幾時隨?」

  沈宗儀道:「騙人,這算是甚麼答案?」

  吳天才默然片刻,雙眉一挑,從目中閃射異樣神光,緩緩說道:「沈兄不可怪責那人,今我要實踐饒他三不死的諾言,因為這句詩兒,乃是極正確的答案,居然與我未曾說出的心中猜想,完全符合。」

  沈宗儀哦了一聲,向吳天才流射過探詢性目光?

  吳天才道:「前面『無常已用權杖催,枉死城中走半回』兩句,是說有人決心對我不利了,以及適才僥倖之事……」

  沈宗儀搖頭道:「這不能算是答案……」

 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問,便自接口道:「答案在後面,第三句『勸君快返來時路』,顯然不願我去接受重金禮聘,換句話說,要害我之人,定必也就是對我重金禮聘者所感到威脅怯懼之人。」

  沈宗儀點頭道:「吳兄這種解釋,近乎事實……」

  吳天才道:「第四句『福星能得幾時隨』,便是主要答案,說明了適才一切厲害埋伏,均未發動,使我在『枉死城』中,只走了半回之故,乃有福星高照而已。」

  沈宗儀道:「『福星』是誰?指人,還是指物,抑或指事?似乎稍嫌籠統?」

  吳天才笑道:「不籠統了,這意思相當明顯,所謂『福星』,乃指沈兄!」

  沈宗儀愕然道:「小弟風塵潦倒,一襲青衫,無窮愁恨,那裏沾得上半點『福』字,這『福星』之語,不可能指得是我!」

  吳天才道:「眼前只有我們兩人,除卻沈兄以外,尚有何人?」

  沈宗儀略一思忖,連連搖頭地,皺著眉頭說道:「不可能,不可能,越想越不可能,因為也有人在暗中對我算計,第一次的『七劍齊飛』,第二次的『賣魚藏毒』便為明證,看來說我是個倒楣鬼,還差不多,『福星』二字,卻連邊兒都沾不上。」

  吳天才靜靜沈宗儀說完,突然一抱雙拳,揚眉說道:「沈兄,吳天才暫且告辭。」

  沈宗儀看了吳天才一眼,頗感意外地,訝然問道:「吳兄要去那裏?」

  吳天才道:「我們雖然均是一路往西,途程均遠,但小弟前曾言明,因突有要事,須往南方轉個一日半日,沈兄難道忘記了麼?」

  沈宗儀笑道:「小弟怎會忘懷,但吳兄分明說是可同行上二三十里,怎麼才出此谷,便要折向南方了呢?」

  吳天才道:「由於突生情況,才使我臨時變計,提早南行……」

  沈宗儀問道:「吳兄是由於甚麼情況……」

 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問,便雙眉一挑,朗聲吟道:「無常已用權杖催,枉死城中走半回,勸君快返來時路,福星能得幾時隨?……」

  沈宗儀道:「吳兄吟詩則甚?莫非你提早南行之事,竟與此有關?」

  吳天才點頭說道:「我細玩詩意,對方是指我因為有『福星』相隨,才只在枉死城中,走了半回……」

  沈宗儀覺得吳天才雖然武功才智無不過人,可惜心胸狹隘,氣量太小,正想設法規勸,吳天才雙眉一軒,繼續說道:「吳天才一生孤介,傲性天成,絕不服任何人,絕不怕任何事,更絕不畏怯任何兇險?我提前改道往南便是向對方昭示,身邊已無沈兄這位『福星』相隨,也未走『回頭路』到看對方能用甚麼『無常權杖』催我前去『枉死城』中,走上『一回』?」

  沈宗儀失笑道:「吳兄何必如此意氣用事?小弟覺得對方雖然……」

  吳天才搖手道:「沈兄無須相勸,好在我既已接受聘請,必當盡力護人,繞道南行,最多一日將再度往西,只要吳天才旁無『福星』,一樣命大,未入『枉死城』,不接『勾魂令』,則後日便可在前途重逢,你我之間,只是區區小別而已。」

  沈宗儀知道吳天才心意已定,也就不再多言,一抱雙拳,含笑說道:「鸞風一鳴群鳥靜,螻蟻焉敢犯麒鱗?吳兄去意既決,小弟便走得慢些,隨興閒遊,在西行途中等你。」

  吳天才略一尋思道:「這樣好了,西行途中,百餘里外,有個『駐馬集』,旅舍寬敞,飯食精美,尚堪小息征塵,我們誰先到達,誰就在一家『五福』客棧中等待……」

  說至此處,語音微頓,目光一轉,繼續向沈宗儀笑道:「沈兄,若是小弟先到,多等沈兄數日無妨,若是沈兄等待小弟,請以一日為限,換句話說,沈兄倘不急趕,約於明日午後,可到『駐馬集』,最多等到後日午後,倘不見小弟到來,便請獨自上路……」

  沈宗儀聽至此處,眉峰微皺,截斷吳天才的話問道:「小弟雖有要事,但也並無時限,不急在一日半日,吳兄怎不讓我多等上……」

  吳天才笑道:「小弟生平作事,均有計畫,我南行不論成敗,均必於後日午前,趕到『駐馬集』,倘若過此時限,多半便如谷口留詩所云,因無『福星』相隨,進了『枉死城』內,沈兄何必浪費光陰,等我則甚?」

  說完,一抱拳,不走西行大路,竟飛身往南,故意涉險地,進入最容易蘊藏兇險的密莽叢林之內。

  ▼第四章

  沈宗儀目送吳天才去後,搖頭一嘆,自語說道:「沈宗儀本已相當狷介,一身傲骨,想不到這位吳天才兄,居然比我還要傲上三分……」

  邊自失笑,邊自緩緩前行,但心中戒意已深,覺得這西行路上,為何屢有風波,所出現的並均是些黑道之中的一流好手?

  這現象太不尋常,既要對付自己,又要對付吳天才,自己更出於意料地,會成為吳天才的「福星」,卻不知吳天才會不會也成為自己的「福星」?

  倘若如此,則真奇妙絕倫,令人無法推斷,如入雲山霧沼……

  就在沈宗儀眉頭雙皺時,面帶苦笑之際,來路之上,突起笛韻,韻味於清絕之中,略帶淒涼幽怨。

  沈宗儀略一閃身,隱入道旁一片小樹之後。

  他怕誰?莫非是怕了適才入耳的淒涼幽怨笛韻?

  對了,他是怕,不是怕笛韻,是怕岳倩倩……

  不是怕岳倩倩的人,是怕岳倩倩的美……

  白嬤嬤猜得對了,人好好色,理之常情,沈宗儀也是人,是個身理上沒有缺陷,並極為英俊瀟灑的年輕男人,他對岳倩倩那等具有絕代姿容的妙齡女郎,沒有理由不起愛慕之念。

  但他生理上雖然沒有缺陷,心理上卻有缺陷。

  形容得古典一點,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。

  形容得現代一點,則是沈宗儀曾經做過一場極為甜蜜的夢,但是,夢已破碎!

  他的心,和夢一起碎了……

  於是,他厭利,他逃名,埋葬起威震八荒的「四絕書生」四字,隱居於小鎮茅屋。

  沈宗儀夢作得太美,心碎得太盡,既然厭世逃名,為何不死?

  他本來在夢碎之時,的確想死所以不死,而在小鎮茅屋中,厭利逃名之故,是為了有所等待!

  他等的是半面破鏡,以及在破鏡上所書的「白水鎮」三字。

  湖邊釣魚時破鏡出現,才使沈宗儀重入江湖,開始了這次趕赴「白水鎮」的千里西行。

  沈宗儀知道,自己滿身都是恨,滿身都是仇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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