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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章 雪嶺驚魂

  「寒枝病葉,驚定癡魂結,小管吹香愁疊疊,寫遍殘山剩水,都是春風杜鵑血!自離別,清遊更消歇,忍重唱舊明月,怕傷心,又惹啼鶯說,十里平山,夢中曾去,惟有桃花似雪!」

  這闋詞兒,曾寫在拙著《一劍光寒十四州》的開端,由於末句「桃花似雪」四字,引出五十萬言俠艷離奇的可歌可泣故事!

  如今,又把這闋詞寫出,是為了本篇的篇名叫做《梅花血》!

  「桃花」既然能夠似「雪」,「梅花」又為何不能似「血」?

  何況,一個個的英雄兒女,一場場的劍影刀光是由「梅花」與「雪」而起。

  臘盡春回,正是挾帶寒意的春風,吹綻了無數梅蕊的當兒!

  但「梅花嶺」前的一片曠野,卻仍籠罩於銀白色的積雪之下……

  雪原甚廣,一望無垠,極目處的一絲黑線,是這片雪原與天邊彤雲的相接所在。

  驀然,在這雪雲相接的遙遠之處,出現了一個蠕蠕移動的小小黑點。

  漸漸地,近了!那是一人一騎,在迷濛中向著梅花嶺緩緩行進。

  馬,是匹罕見龍種,通體漆黑發亮,不帶一根雜毛,昂首豎耳,鐵蹄起落,鼻孔裏,不住噴冒著白氣,顯得神駿異常!

  馬上的人兒,也是一身俱黑,魁偉的身軀,緊裹在一襲漆黑的狐裘裏;一頂寬沿風帽,壓得低低的,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,但並未遮住那頷下微髭虯髯。

  馬如神龍,人兒自然也不差,雖然看不見他的貌,但由他那胯下坐騎,魁偉身材,一身俱墨的高貴裝束和鞍邊長劍,已可知此人必然不凡,更何況由那襲狐裘之內,還隱隱透著逼人英氣!

  黑白相映成趣,而且分外刺眼,在這積雪籠罩,一望無垠的曠野裏,突然出現了這樣一人一騎,看上去,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
  四隻漆黑的鐵蹄,踏著厚厚的白雪,緩緩向梅花嶺腳下走去!

  由那雲雪相接處至此,雪地上,留下了一行宛然蹄痕……

  轉過一處山坳裏,黑衣騎士不由控韁,帽沿隱隱遮住的暗影裏,突然射出兩道比電還亮的冷芒,直逼前途!

  山坳裏稀疏的幾株吐蕊寒梅。在那幾株稀疏的吐蕊寒梅之後,緊靠山腳,卻有著一座竹籬圍繞的幾間茅屋,兩扇柴扉緊緊地關閉著。

  由黑衣騎士立身處望去,僅見那一道竹籬之後,圍繞著幾間積著雪的屋頂,別的再也看不到什麼。

  雪壓寒梅已屬美極,竹籬茅屋倍添幽雅,更何況那幾株吐蕊寒梅之前,尚有一灣橫跨積雪朱橋,方自解凍的溪水。

  梅須讓雪三分白,雪卻輸梅一段香,紅梅寒艷,粉玉白雪,料峭春寒裏,暗香浮動,竹籬茅屋中,幽雅宜人,加上朱橋積雪,溪水流冰,這情景,稱得上人間仙境,世外桃源,一片寧靜,不帶半點塵世煙火味!

  怎能怪黑衣騎士控韁停馬,目射奇光?

  看來他是個風雅之士。

  不,他正觸景生情,回憶著一連串的往事;那該是每年一次,是此地,但非此刻,比此刻還早幾日的往事。

  「哈!記得上次我來時,小琪兒不過十歲,但他人小鬼大,由籬笆縫裏給我這做叔叔的送個見面禮,一團雪球,這小頑皮,可愛極了,五年沒來,小琪兒該十五歲了……」

  「往常,每年都來此過年,大嫂那一手好手藝,……唉!想想就令人垂涎三尺,食指大動。每年除夕,拜兄這一家三口非等著我到來,絕不舉箸。唉!讓他們空等五個年頭,若非自己滿身江湖瑣事,誰不想回到這麼一個家,享盡人間溫暖,洗卻一身風塵……」

  「拜兄真是好福氣,封刀退隱,永脫江湖,遠離恩怨,築廬於這人間仙境,世外桃源,伉儷情深,老而彌堅,小琪兒承歡膝下,又是那麼可愛,世間至樂,莫過此,還有什麼好求的?」

  「自己孑然一身,孤劍單騎,萍飄江湖,常年不離恩怨廝殺,有時想想所為何來?人生百年,一剎那間……所幸還有這一個等於自己的家,可以歇歇腳……」

  「哈!我今兒個是怎麼了?豪氣豈可低落,壯志豈可消沉!走,五個年頭後的今天又錯過了除夕,他們恐怕再也想不到我還會來,讓他們驚喜去,哈。」

  又是一聲輕笑,抖韁催馬,坐騎輕翻四蹄,又自踏雪行進。

  黑衣騎士神情無限歡愉,鞍上低聲吟哦;

  「一夜北風寒,萬里彤雲厚;
  長空雪亂飄,改盡江山舊。
  仰面觀太虛,疑是玉龍鬥;
  片片鱗甲飛,頃刻遍宇宙。
  騎驢……」

  吟聲至此,駿馬恰好馳上積雪朱橋,他卻輕笑一聲,倏然改口:「『獨嘆梅花瘦』倒是應景兒,只是這『騎驢過小橋』如今卻顯不適,我這小龍兒是馬非驢,若之奈何?」

  一陣冷香隨著料峭春風吹送過來,他仰起頭來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陶醉已極地低低嘆道:「冰肌玉骨,寒艷如仙,讓雪三分白,贏雪一段香,委實絲毫不差!」

  語聲甫落,轉注那十丈外茅屋竹籬及緊閉的兩扇柴扉,突然縱聲大笑,笑聲激揚,枝頭積雪為之撲簌飛墮!

  「花落家童未掃,馬嘶山客猶眠。日上三竿,貴賓蒞降,你等還不掃徑開門揖客麼?」

  在他意料中,主人夫婦必定齊聲歡笑,雖然未必親迎,但那小琪兒必然是滿面驚喜,等不及開門,便即翻籬飛撲馬前。

  那知大謬不然,不但未如意料,話聲落後半晌,茅屋內仍然一片寂靜,半點動靜也沒有。

  黑衣騎士微微一愕,隨即縱聲大笑:「小琪兒,莫非你暗中搗鬼,又要來什麼見面禮麼?免了吧,你燕叔叔消受不起!」

  按說,這回總該有個動靜,卻不料話聲落後,仍是一片寂然,只有那屋頭和枝頭的積雪,偶而在寒風中飄落幾片。

  他禁不住又是一愕,心想:莫非我拜兄已自舉家他遷,抑或是踏雪香海,青梅煮酒,尚未歸來……哦……

  繼而一想,又覺不對,這人間仙境,舉世難尋,正是這對神仙眷屬多年希求之處,拜兄絕不會輕易他遷。

  若說老少三口踏雪香海,青梅煮酒,尚未歸來,這對伉儷本箇中雅人,但香海近在嶺側,這一家三口早該為自己適才所發兩次大笑引來,怎的如今不見蹤影?

  正自猜疑不定,百思莫解,沉吟中,突然瞥見一隻雪狐竄籬而出,無限驚恐地飛遁而去,長嚎中猶緊銜一宗臘黃物體不放。

  黑衣騎士目力如電,就在這一瞥之中,他已將那宗臘黃物體看得清清楚楚,那是一隻殘斷兒臂!

  黑衣人心神大震,魁偉身軀突然離鞍騰起,疾如一道黑光,直射籬內。身未落地,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已自呈現目前,只看得他腦中轟然一聲,頓時呆住,險些昏厥雪地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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