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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三


  荏苒月餘。

  韋明遠不但能夠行動自如,而且亦能復習一下招式,只是內腑創傷未癒,不能妄提真力而已。

  吳止楚只是不時更改一些藥方,卻極少與之交談,只有湘兒卻時常陪伴著他,如花解語,似鳥依人。

  這地方為一濱江漁村,地頗荒僻,極少有江湖人物走動,居民全為漁人,對吳氏祖孫極為尊敬,那是因為吳止楚常為漁人治病,效驗如神,但漁人卻不知他們的底細。

  韋明遠在這種寧靜的環境下養傷,自是進展很快,可是由於每天都可見到浩瀚的長江,就想到八百里煙波的洞庭,想到「五湖龍女」蕭湄,進而聯想到杜素瓊,以及日夜在心的家恨父仇,仍不免長吁短嘆,感慨無窮。

  又是兩個月過去了。

  有一天,湘兒陪她在江畔垂釣,這女孩子今天也變得特別的沉默,韋明遠千愁萬緒,也不願說話。

  湘兒憋了半天,到底忍不住了。

  「韋大哥,你是不是有一個妹妹!」

  韋明遠奇道:「沒有啊!我孑然一身,兄弟姊妹都沒有!」

  湘兒紅著臉道:「昨天晚上我在你的門外,曾聽見你在夢中喊著瓊妹!你沒有妹妹,瓊妹又是誰呢?」

  韋明遠黯然道:「那是我的師妹杜素瓊!」

  湘兒緊跟著問道:「她美不美?」

  韋明遠見她突然提出這麼一個怪問題,實在感到女孩的心意難測,想了一下道:「她雖然很美,但不會比你更美!」

  幾個多月以來,他對湘兒的性情多少總摸到一點,所以在後面立刻補上一句,恐怕她不高興。

  湘兒卻毫無喜色,仍是幽幽地道:「你在夢中還叫著她的名字,你們師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,要不然你怎麼不會叫別人的呢?」

  韋明遠覺得很難啟口解釋,良久才道:「她是我師娘的弟子,我師尊與師娘共生死,又各只有一個傳人,而且她為我歷盡生死險劫,幾次在危險中救了我,因此我們可能是接近一點……」

  湘兒聽罷,默然片刻,又癡癡地問道:「今天早上,我聽見你一個人在房中唸著什麼:『昨夜夜半,分明枕上夢見,語多時,依舊桃花面,頻低柳葉眉……覺來知是夢,不勝悲!』」

  韋明遠的臉色也紅了,強笑道:「那是韋莊填的一首《女冠子》!」

  湘兒瞇著明亮的眼睛問道:「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韋明遠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:「湘兒,你年紀還小,將來有一天,你就會知道了!」

  湘兒垂頭不語,驀而凝睇低吟道:「四月十七,正是去年今日,別君時,忍淚佯低面……不知魂已斷,空有夢相隨。除卻天邊月,沒人知!」

  聲如寒空雁唳,不禁悽楚,正是韋莊的另一首女冠子。

  韋明遠驚叫道:「湘兒,原來你知道這闋詞!」

  湘兒長睫毛上帶淚珠,低低地道:「我年紀雖然不大,可是我也知道許多事情!」

  韋明遠感到一時無言可答。二人相顧默然。

  半晌,湘兒又低低地道:「但願有一天,也有人這樣地紀念我,『換你心為我心,始知相憶深』,我曾為這句詞掉過眼淚……」

  在暮色蒼茫中,韋明遠看著這個嬌小可人的姑娘,發覺她已長大,大得認識愁的滋味了!

  他一向把她當作小妹妹一般,沒想到卻會在她的心中,種下情愫,一時不禁呆了。

  湘兒卻慢慢地收回魚竿道:「回去吧!我也不忍心再釣這些傻魚兒了,明知道釣上是一生的痛苦,卻又心甘情願的上了鉤!」

  韋明遠真情激動地道:「湘兒,我會記得你的,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你……」

  湘兒悽楚地一笑道:「謝謝你,韋大哥,有你這一句話,我就是此刻死了,也不再有遺憾了。回去吧,爺爺在等我們呢!」

  ***

  這一夜韋明遠在小屋中輾轉反側,無法入眠,最後他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,翻身坐起,在桌中取出筆墨,想留下一封信,飄然而去,以免再愈陷愈深,誤己誤人。

  驀而肩上有人輕輕一拍,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道:「孩子,你可是想走了?」

  韋明遠回頭一看,那人赫然是吳止楚,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,雖知此老會武功,卻不知精絕如斯!

  連忙惶恐地道:「前輩,小的心切父仇,五內如焚,實在無法等到傷勢痊癒,欲待告別,恐前輩不允,無奈出此下策!」

  吳止楚黯然搖頭道:「我知道你要走了,你如不走,我會對你失望的。可憐的湘兒,但願她不會非常傷心才好!」

  韋明遠知日間在江畔之事,都沒有瞞過吳止楚的耳目,不禁滿臉脹得通紅,囁嚅地道:「前輩,我情孽纏身,無心鑄錯,實在有負深恩……」

  吳止楚卻搖手道:「孩子,不怪你,你沒有錯,湘兒也沒有愛錯人,你的確是一個可愛的人,我不反對湘兒愛你,也不反對你此刻不告而去,以你的處境,只有這樣是最好的了!」

  韋明遠卻內疚於心,毅然道:「晚輩此去若報完父仇,了清恩怨,定自絕以謝令孫!」

  吳止楚莊重地譴責道:「胡說,你身負師恩父德,豈能為一女子輕生,如此將何以對你那情深義重的師妹,更何以對湘兒!」

  義正辭嚴,韋明遠聽了如芒刺在背,汗流如雨。

  吳止楚卻又溫和地道:「我這次來不是為著告訴你這些,你宅心忠厚,江湖險詐,不對你說明白,恐怕被人家殺死了,尚不知冤從何結,事由何起,這東西你總認識,自己去看吧!」

  說著在身上掏出兩封拆開的信箋,擲在桌上。

  韋明遠認得這正是胡子玉交給自己,命自己每殺死一個仇人,便拆開一封柬帖,一封在殺死歐陽獨霸後已拆了,這兩封因為尚未達成諾言,一直放在貼身之外,未敢擅動,現在吳止楚叫自己看,為著顧全信譽,遲疑未能動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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