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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▼五 三絕先生

  這一月以來,許狂夫惦念良友深仇,又憂心江湖風雲,總是雙眉帶憂,愁懷不展!但胡子玉卻似早有成竹在胸,怡然自安,許狂夫有時忍不住出言相詢,胡子玉卻都含笑不答,最多淡淡說聲:「到時自知。」

  許狂夫雖知他這位胡四哥足智多謀,胸中自有諸葛妙計,臥龍神算,但若教他也似這般寬心大放,卻無法做到。

  此刻聽到胡子玉在艙外相喚,他雖無這份閒情逸致,卻不得不步出艙來,目光一轉,只見朝暉之中,九華群山,宛如九朵蓮花瓣一般,簇開在雲間天表,晨霧朝霞,掩映於群山之間,又似輕波蕩漾芙蕖,臨風搖曳,吹送一片天香!

  許狂夫心中縱有萬千心事,見著這般美景,胸懷亦不禁為之一敞。

  但聽胡子玉微微笑道:「九華山唐時以前,本無籍籍之名,但詩仙李白一道千古絕唱『江上望九華』,卻將華山唱得天下聞名!」

  許狂夫側目笑道:「小弟與胡四哥十年闊別之後,想不到胡四哥變得這般風雅起來,老實說,有關這些騷人墨客的遺風韻跡,小弟實在是絲毫不知。」

  胡子玉微喟一聲,放眼千里江波,不勝感慨萬千地說道:「這十年來,我由極盛而歸於淡泊,起初實覺難以忍受,但後來心情逐漸平靜,大半是因讀書之功,唉──只是老驥伏櫪,其志仍在千里,看來我之一生,也只有生為武林人,死做武林鬼了!」

  許狂夫仔細體味「生為武林人,死為武林鬼」這兩句話,一時之間,亦不禁為之感慨叢生,唏噓不已。

  默然良久,胡子玉突又微微一笑道:「無論如何,做人之時尚多,做鬼之時尚遠,乘這有生之年,我好歹也得將一些未完心願了卻,並做幾件足以留名後世之事,方不負父母生我,天地養我,賢弟,你說可是?」

  話聲頓處,獨目之中,又隱射精光,許狂夫知道他胸中豪氣又生,亦自微微一笑,方待答話,卻聽一陣歌聲,由江波深處,隱隱傳來。

  「……勸君杯到莫須辭,生平唯酒我相知,釣詩掃愁須何物?碧酒金樽對飲時,但能一醉真吾友,英雄高傑我不識……」

  許狂夫面色微變,與胡子玉互換一個眼色,只見歌聲漸近,水波深處,早自緩緩搖來一隻無篷漁舟,一人箕踞船頭,正自捧著一隻朱紅葫蘆,仰首狂飲,正是幕阜山下所見,那高歌漫步的落拓道人。

  兩船相隔,雖還有數十丈之遙,但晨霧已退,江面空闊,加以胡、許二人之目力,又大異常人,是以望得清清楚楚!心中不由齊地一動。

  就在這剎那之間,又有一艘雙桅江船,破浪而來,雖是逆風而行,但船行卻極迅快,眨眼之間,便已到了那落拓道人所乘漁舟之側,江船船首,並肩立著兩個錦衣大漢,口中吆喝一聲,船上水手一齊停槳擺櫓,於是船行突緩,立在左側的紫緞錦衣大漢,竟在這兩船相交之際,一撩衫腳,身形微擰,「嗖」地掠至那隻無篷漁舟之上。

  胡、許兩人見到此人輕功竟有如此不凡造詣,心中不禁暗吃一驚,要知道江面行船,流動不息,是以在江面之上施展輕功,落腳之處,便極難拿捏得準,那無篷漁舟船身不大,更是極難受力,而這紫緞錦衣漢子,竟能在這般情況下,掠上漁舟,而漁舟僅微微一晃,這份輕功,當真少見!

  只見這紫衫漢子身形一落漁舟之上,竟立刻向那落拓道人躬身一禮,沉聲說了兩三句話,因相隔仍遠,櫓聲欸乃,加以語聲極輕,是以胡、許二人,未曾聽到!

  只聽那落拓道人卻揚聲笑道:「孫二爺,你少開玩笑,區區在下人窮志短,馬瘦毛長,討酒討飯,還來不及,那有這份閒情逸致,去賞月亮。」

  就只這幾句話工夫,胡、許二人所乘之烏篷江船,與來船距離,已變得只有短短十數丈,那落拓道人語聲一了,竟自似笑非笑,有意無意地向二人瞟了一眼,突又揚聲笑道:「孫二爺,我說你弄錯人了,要去賞月的英雄豪傑,正坐在那邊船上,你跑來纏著我,一文不名的要飯道士作甚?」

  胡、許二人,齊地一愕,只見那紫衫漢子以及獨自立在雙桅大船之上的錦衣大漢,目光果然一齊向自己瞟來,四人目光相接,那紫衫漢子突地驚呼一聲:「胡老前輩,許大俠!」

  刷地身軀一擰,雙臂微分,立時便又掠回大船之上,大呼道:「轉舵!」

  又自呼道:「那邊船家請將船靠過來。」

  胡、許二人,見這身手極高的紫衫漢子,不但認得自己,而且執禮甚恭,不禁凝目打量,只見此人身軀魁偉,濃眉大眼,獅鼻闊口,生相極為英武,但自己卻不認得,心中方自大奇。

  卻聽那落拓道人仰天一陣大笑,說道:「幸好閣下倒還識得高人,如若不然,我這要飯道士無法消受閣下的雅意!」

  舉起朱紅葫蘆,又自仰首痛飲幾口內中美酒,拍膝高歌道:「但求能飲一杯酒,我於世事無所求,勸君且將名利忘,忘卻名利便無愁!」

  歌聲悠悠,隨風飄於江上,而這艘無篷漁舟,便也在歌聲四散之中,飄然去遠!

  兩船船夫,俱是久走江面的水上男兒,是以片刻之間,便已並排靠近,那紫衫漢子果又極其輕靈巧快地掠至胡、許二人所乘江船之上,躬身施禮道:「小子孫正,拜見兩位前輩大駕。」

  胡、許二人,連忙還禮,但心中獨自狐疑,不知道這漢子是何許人也,卻見他微笑又道:「十餘年前,小子跟隨家師,曾在岳陽樓頭,見過兩位前輩一面,前輩風範,一直深存腦際,不想今日有幸,又見俠駕!」

  胡子玉心念一動,恍然道:「令師莫非是『三江漁隱』袁大俠麼?多年未見,令師可好!」

  孫正垂首道:「家師仙去,已有七年!」

  胡子玉失聲一嘆道:「老夫十年未涉江湖,不想故人竟已先我而去,昔年岳陽樓頭,孫世兄似還只在髫齡,想不到今日竟已英發至此,是以老夫未敢相認,唉!年老昏庸,還望孫世兄多多恕罪!」

  許狂夫亦自想起此人便是昔年水上大豪「三江漁隱」的唯一傳人,但見他似與「賞月大會」有所關連,又自不解,相詢之下,才知道自從「三江漁隱」故去以後,孫正竟亦被「三絕先生」收羅,而此刻正擔負「丹桂飄香賞月大會」的迎賓之責。

  胡、許二人,本是專程赴會而來,聞言自然大喜,便打發了自己所乘之船回去,同登雙桅江船。

  江船回舵,轉赴大通,路上寒暄敘闊已罷,胡子玉忍不住又自問起那高歌佯狂的落拓道人的來歷,這才知道那人雖然身穿道裝,卻正是「窮家幫中」的特出奇人──「酒丐」施楠!

  原來「三絕先生」公冶拙,為了這「丹桂飄香賞月大會」,早已在大通設下迎賓之處,江湖中稍有頭臉之人前來赴會,只要在這迎賓之處投柬留名,便有專人接待上山!

  那「酒丐」施楠,雖未投柬留名,但卻跑到迎賓之處門口,佯作悠閒地徘徊徜徉,孫正負有迎賓之責,見到這種極負盛名的武林高人,自然慌忙出迎,「酒丐」施楠卻也並不拒絕,含笑隨人,大吃了一頓孫正為之特設的豐富酒筵,又灌了滿滿一葫蘆美酒,便在迎賓之處,倒頭大睡。

  孫正知道這般武林異人,行跡大都類此,是以並不在意,那知今日天一破曉,「酒丐」施楠竟不聲不響地不辭而別,孫正年紀雖輕,行事卻極慎重,是以才會派為迎賓之人,見狀只當自己有失禮之處,是以即刻乘船追出,卻不想竟誤打誤撞地遇著「鐵扇賽諸葛」胡子玉以及「神鉤鐵掌」許狂夫!

  孫正詳細地將此中始末全然道出,江船已臨大通,眾人棄舟登岸,不經賓館,逕直上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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