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諸葛青雲 > 江湖夜雨十年燈 | 上页 下页


  隨手拋去燈籠,當頭前行,三兩起落,便已掠出五、六丈,火光映影中,只見前路尚深,時有鐘乳下垂,又有四個和洞口一模一樣的紮綵紅燈,一排高懸亦是燈紙鮮豔,燈形已毀。

  許狂夫本已將方才提在手中的奇形包袱,斜懸背後,此刻腳步微頓,沉聲道:「此刻看來,果似已有變故,我且將兵刃拿出,以防萬一。」

  伸手一觸胸前搭扣,隨手一扯,反手接過包袱,取出包中雙鉤,一手並持,一手持火,搶先掠去,火摺本是「鐵扇賽諸葛」特運巧思所製,不但不畏山風,而且火光特強,只見入洞愈深,前面鐘乳越多,四下林列,瓔珞下垂,五光十色,光怪陸離,景物之奇麗,端的不可方物。

  但兩人此刻心中有事,那有心情觀賞景物,只見每行四、五丈處,便有四個紮綵紅燈,全都被毀,許狂夫忍不住低聲問道:「我來此間數次,都未見過此種紅燈,此次……」

  語聲未了,胡子玉便已接道:「今日何月何日,你難道忘記了麼?」

  許狂夫微一沉吟,恍然道:「是了,七夕乞巧,是裘二哥愛女生辰,今日方自初九,這些綵燈,想必就是裘二哥為其愛女祝生時慶賀所懸的了。」

  胡子玉微哼一聲,目光動處,神色突地大變,沉聲叱道:「風緊!撚短!」

  他大驚之下,竟將少年時「上線開扒」所用的江湖暗語,都脫口說出,許狂夫心頭亦不禁為之一凜,刷地後掠七尺,抬目望去,只見地洞兩旁,前行約莫五丈之處,竟一邊站著一排黑衣漢子,火光雖強,但亦不能及遠,這些黑衣漢子低垂雙手,肅立陰影之中,不言不動,默無聲息,生像是兩排猛獸,伏於暗中,待人而噬。

  一陣風由後吹來,許狂夫但覺一陣寒意,自背脊升起,凝神卓立,厲聲喝道:「前面朋友是誰?但望代為通報,『鐵扇賽諸葛』胡子玉、『神鉤鐵掌』許狂夫,不遠千里而來,拜候『飛鷹山莊』裘大莊主!」

  喝聲過後,前面那兩行黑衣大漢,竟仍不言不動,垂手肅立,但聽四下呼喊「裘大莊主……裘大莊主……」之聲,此響彼落,回應不絕,只是許狂夫自己呼喝的回聲而已。

  許狂夫驚疑交集,左手火摺,右掌神鉤,俱都握得死緊,只要這些黑衣大漢稍有妄動,他便要先施殺手,制敵死命,一面又自厲喝道:「朋友是誰?再不答話,莫怪許某要得罪了!」

  那知胡子玉突地又陰惻惻一聲冷笑,冷冷接口道:「你要他們答話,只怕也休想了!」

  許狂夫微微一愕,詫聲道:「怎地?!」

  胡子玉鼻孔中重重「哼」了一聲,身形突起,一掠三丈,微一起落,便已到了那班黑衣漢子身前,許狂夫隨後跟去,目光一掃,他縱然久歷江湖,兇殺之事,見得極多,到此刻也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戰!

  原來這兩排黑衣大漢,雖俱垂手肅立,卻已死去多時,只見一柄看來似槍非槍、似戟非戟的精鋼短刃,貫喉而入,竟牢牢釘在身後石壁之上,喉間紫血凝固,面上雙睛突出,肌肉扭曲,被四下鐘乳垂纓反射的火光一映,更是面目猙獰,淒厲絕倫!

  最怪的是這兩排一共十六個黑衣勁裝大漢,死狀竟都完全一模一樣,像是在剎那之間,便都被人一齊制死,連掙扎還手的餘地都沒有,胡、許二人雖都俱為江湖老手,但幾曾見過此等慘厲絕倫的奇事!

  兩人面面相覷,呆立半晌,胡子玉雙眉微剔,一言不發地掠到右側當頭的一個黑衣漢子身前,伸手握住尚留喉外的五寸刃柄,暗調真氣,力貫右臂,悶「哼」一聲,那精鋼短刃,便自應手而起,許狂夫跨前一步,右手鋼鉤一橫,緩住這大漢筆直倒下的屍身,將之輕輕放於地面,只聽一向鎮靜的「鐵扇賽諸葛」突地一聲,脫口呼道:「『穿楊神戟』,這難道是『八臂二郎』楊鐵戈所施的毒手!」

  許狂夫心頭一凜,轉目望去,只見胡子玉掌中,此刻正橫持一柄長約尺五、通體純鋼、精光雪亮的奇形短戟!正是以掌中一對「鑌鐵戟」、囊中十隻「穿楊神戟」成名於川陝之間的武林大豪「八臂二郎」楊鐵戈之物,驚疑之下,隨手又將掌中鐵鉤,插於背後,亦自拔起貫穿大漢咽喉的一柄「穿楊神戟」,俯首凝視半晌,方自恨聲道:「果然是他!想不到他與裘二哥數十載相交,竟會在『飛鷹山莊』之前,施下這般毒手!」

  胡子玉目中精光流轉,突地右掌一揚,掌中短戟,竟自脫手飛出,只聽「錚」地一聲巨響,火花迸射,這柄精鋼短戟,竟亦自穿石而入,戟頭深沒石內,卻留下尺許一截戟桿,猶在石外不住顫抖!

  「鐵扇賽諸葛」胡子玉目光動處,面色越發陰沉,皺眉半晌,方自長嘆了一聲,緩緩道:「我雖素知『八臂二郎』之名,但與此人卻無交情,只知他手下頗硬,囊中獨門暗器『穿楊神戟』,雙手連發,連珠不絕,更有特別的手法,特別的準頭,是以才有『八臂』之稱,不知他內家氣勁,竟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境。」

  語聲微頓,手指沒入石壁以內的「穿楊神戟」,又自沉聲說道:「你看,我以八成功力發出的這支短戟,沒入石壁,不過才只四寸至五寸之間而已,而此人在剎那間,發出的十六支短戟,支支貫入咽喉,而且入石亦有四寸餘,這準頭尚且不去說它,單論功力、氣勁,不但非我能及,只怕在當今武林中,亦是屈指可數的了!」

  許狂夫雙眉深皺,沉思半晌,突地身形微扭,閃電般地向這地洞盡頭處竄去。

  洞口盡頭處,石頂雖逐漸高起,但離地亦只一丈三、四,平若鏡面,一道鐘乳結成的瓔珞流蘇,宛如天花寶幔一般,自洞頂垂下,被火光一映,只覺精光閃映,幻彩流霞,眩人心目!

  鐘乳西側,各有一道僅容人過的通道,許狂夫身形微閃,便已掠出。

  眨眼之間,但見漫天夕陽彩霞,伴著依依山風,撲面而來。

  洞內彷彿山窮水盡,轉出洞外,便又柳暗花明,四面危峰夾峙中,竟是一片平陽之地,芳草漫漫,好花正開,迎面一峰巍然,絕壁矗立,勢若霞褰,秀山層巒,罩絡群山之表,無數亭台樓閣,依山而建,一眼望去,但見曲榭飛台,纓巒帶阜,為夕陽一映,更是金碧輝煌,耀人眼目,一道火紅磚牆,自左而右,圍樓而建。

  許狂夫目光四轉,腳下不停,胡子玉緊隨身後,只見他身形方自掠入莊門,腳步突地一頓,「嗆啷」一聲,手中精鋼短戟,筆直地落在莊門之前石階以上!

  「鐵扇賽諸葛」胡子玉目光望處,便知道「飛鷹山莊」之內,必定又出了什麼驚人詫事!身形微伏,嗖地掠入,但目光一轉之下,這位素來足智多謀,深沉機警的「鐵扇賽諸葛」,亦不禁心頭一凜,血脈凝結,身形為之倏然頓住!

  ***

  時已黃昏,夕陽如血!

  漫天夕陽影映之下,這「飛鷹山莊」大廳前的前院以內,竟然亦是一片血光!而就在這滿地鮮血之上的景象,更令鐵石人亦不禁為之心寒掩目。

  數十個髮髻蓬亂,鮮血淋漓的頭顱,在這一片血光的山石地上,整整齊齊排列出四個見之心悸,聞之鼻酸的大字──「欺人者死!」

  一時之間,許狂夫及胡子玉二人,但覺心胸之間,鮮血翻騰,又被一方巨石,當喉堵住!

  良久良久,許狂夫突地大喝一聲:「裘二哥!」闖入大廳。

  胡子玉呆立當地,只聽許狂夫大喝之聲,在這一片亭台莊院以內,由近而遠,自遠而近,前前後後,左左右右,急繞一周,然後大廳廳門,「砰」地一聲,四散震落,許狂夫身形遲滯,腳下有如拖著千斤重鏈,一步一步地自廳內走出,漫天夕陽,將他的身影,長長的印在地上,就在這剎那之間,他似乎老了許多!

  胡子玉面寒如水,眉峰緊皺,心中仍抱萬一的希望,沉聲問道:「裏面可還有人?」

  許狂夫緩緩抬目,茫然搖頭,他兩人方才都不敢細辨地上這些頭顱的面目,直到此刻,方自硬起心腸,垂目望去。

  只見這一片頭顱,有男有女,有老有幼,個個面帶驚恐、怨恨之色,胡子玉獨目一閃,渾身一寒,垂目顫聲道:「欺字頭上,便是裘二弟!」

  許狂夫緩緩走前兩步,緩緩走落廳前石階,緩緩走落滿地血泊之中,口中喃喃低語道:「裘二哥……裘二哥……你……你死得……好慘……」

  雙膝一軟,「噗」地跪在地上,仰首道:「胡四哥,你我與裘二哥是多年知交,我……我們要為他報仇!」

  胡子玉目光凜如冰雪,滿口鋼牙,更是咬得吱吱作響,厲聲道:「裘老二一身卓絕武功,他家中老幼,武功亦都不弱,難道那『八臂二郎』真有通天本事,但憑一人之力,便能將他一家數十口殺得乾乾淨淨!」

  許狂夫長嘆一聲,目光微一開合,突地一躍而起,立至「欺」字頭前,凝目半晌,沉聲道:「此事不是楊鐵戈所為!死的亦不止裘二哥一家人。」

  胡子玉雙眉一剔,脫口道:「此話怎講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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