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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聂小青“唉”了一声叫道:“老伯伯,你怎么哭了?”

  公孙为我举起一双干枯消瘦得像鸟爪般的右手,略拭两颊泪痕,向聂小青苦笑问道:“小兄弟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聂小青一来因没有隐瞒必要,二来因欲使公孙为我对自己毫无疑心,遂向他摇头娇声笑道:“老伯伯,你不要称我小兄弟,应该称我小姑娘,我叫聂小青,女扮男装之故,是为了江湖方便!”

  公孙为我听她自称是女儿身分,不禁又对聂小青端详几眼,长叹一声说道:“聂姑娘,我是下半身风瘫,不能转动,才困在古森林中,若谈到饥餐渴饮方面……”

  他话犹未了,聂小青突然双足点地,倒纵而出!

  公孙为我急得高声叫道:“聂姑娘,你不要走,我求求你陪我说上一天半天话儿再走好么?”

  聂小青纵到适才所坐树桩左近,取了自己行囊,一面缓步向公孙为我,一面嫣然笑道:“老伯伯,我不是走,我是见你苦得太以可怜,去取些吃的喝的给你!”

  公孙为我蓦然双睛一瞪,自那深陷眼眶之内,射出两道几乎比闪电还亮的森森碧光,狞视聂小青,厉声叫道:“聂小青,你……你敢说我可怜?”

  若论公孙为我的这副盛怒形相,委实可以吓得死人,但聂小青因成竹在胸,却仍不慌不忙,神色安详地,点头说道:“老伯伯,你本来可怜,我为什么不敢说呢?你看你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孤孤独独地,病困在这古森林内,想吃喝,没有酒饭茶汤,想说话,没有亲朋故旧,甚至于蛇儿鸟儿,都因为怕你会把它们吃掉,而不敢对你接近,忍饿挨渴,寂寞孤单,我真不知道你怎会活得了十八年之久?你再不可怜,这世界上还有可怜人么?”

  公孙为我脸上的狞厉愤怒神情,随着聂小青的语音,一丝丝地减退,等到聂小青话完,居然当真变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悲怆模样,长叹一声,又复流下了两眶热泪!

  聂小青自行囊之中,取出一只不太大的酒葫芦来,向公孙为我微笑劝慰说道:“老伯伯,不要哭了,我把这一葫芦美酒送给你喝!”

  公孙为我闻言,立时收泪,两眼目光发直,盯着聂小青手中的酒葫芦,竟似不信地,颤声问道:“聂姑娘,我……我对你这……这样凶法,你……还肯请我喝酒么?”

  聂小青娇笑说道:“我知道老伯伯多年不曾饮酒,定然馋得要命,这是极好的贵州茅台酒呢!”

  话完,便把酒葫芦向公孙为我递去!

  公孙为我双手发抖地,接过酒葫芦来,一面拔塞,一面向聂小青投以两道极为感激的目光,颤声说道:“聂姑娘,你……你这人太好了,我……我要好好对你报答!”

  聂小青失笑说道:“老伯伯,你慢些喝,我囊中还有两大葫芦茅台及沪州大曲,以及不少熏鸡、腊肉、兜兜咸菜等物,管保比你方才所吃的那只‘乌王蜂’,味道好得多了!”

  公孙为我听得简直馋涎欲滴,先咕嘟嘟地,喝了好几口酒,咂咂嘴唇,又向聂小青央求说道:“聂姑娘,你既有这好东西,赶快拿来我吃!”

  聂小青微笑柔声说道:“老伯伯,你不要太馋,十多年未进烟火食,倘若猛然狼吞虎咽,定会把肠胃吃出毛病,所以我要一点一点的,拿给你吃!”

  她边自发话,边自行囊之中,取出一小坛兜兜咸菜,及一把长柄角梳。

  公孙为我这多年来,何曾尝过盐味,故而赶紧接过兜兜咸菜,抓了一把,入口大嚼!

  他一面吃得津津有味,一面目注聂小青手中长柄角梳,讶然问道:“聂姑娘,这是一柄梳子,难道也是要给我吃的么?”

  聂小青见这位盖代奇人,委实馋得可怜,不禁微觉凄恻地,嫣然笑道:“老伯伯,我看你头发太乱,是想用这柄角梳,替你梳梳头发!”

  公孙为我“哦”的一声,咽下口中美酒,高兴得长叹摇头说道:“想不到,想不到,想不到我居然还会有这样好的福气,竟在这哀牢山古森林中,遇上了一位好心姑娘,请我喝酒,请我吃菜,并替我这形若妖魔的老怪物,梳理梳理头发!”

  聂小青细心而缓慢地,替公孙为我动手梳理头上纠结乱发,并对他颇为关切地,含笑说道:“老伯伯,这兜兜咸菜虽然可口,却似太咸,你不要吃得过多,我一面替你梳发,一面和你说话!”

  公孙为我忽然自语说道:“奇怪!奇怪!”

  聂小青娇笑问道:“老伯伯,你在奇怪什么?”

  公孙为我说道:“在这样亘古无人,洪荒未辟的古森林中,遇见我这样一个半妖半鬼之人,你怎会不觉得奇怪?直到如今!还不询问我的姓名来历?”

  聂小青笑声答道:“老伯伯,你能在这种环境之下,活了十八年不死,自然是位绝世奇人!我知道像你们这等奇人,多半都把自己的身分,看得十分神秘!白居易说得好:‘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’?你姓张、姓李,或是姓诸葛,姓欧阳,与我何干?我最多不过陪你在此说上一两天话儿,便将风萍流转,各自东西,多晓得一桩武林秘密,将来也许会在江湖上多添一些烦恼,故而我不想请教你的姓名来历,只把你叫做老伯伯,不是反倒显得蛮亲切而不生疏么?”

  公孙为我听得“哎呀”一声说道:“聂姑娘,你只肯陪我一两天,就要走么?”

  聂小青微笑说道:“我没有理由在此长留,除非我能为老伯伯治好你的风瘫宿疾,但聂小青对于刀剑拳掌、诗赋词章等文武两途,虽然均曾涉猎,却于岐黄医理,一窍不通!”

  公孙为我扬眉笑道:“聂姑娘,你虽不懂岐黄医理,治不了我的风瘫宿疾,但却可以治好我比风瘫宿疾,更渴需治疗的心病!”

  聂小青知道自己所用旁敲侧击,欲擒故纵的高级手段,业已生效,公孙为我正在自动自发地,慢慢上钩,遂装作闻言失惊,“呀”了一声问道:“老伯伯,你还有心病么?”

  公孙为我点头叹道:“我的心病,重得很呢!”

  聂小青娇笑道:“老伯伯,你且慢对我诉说心病,我先替你治治馋病!”

  说完,把角梳插在公孙为我长发之上,又走到行囊旁边,取出了一葫芦“泸州大曲”,及半只熏鸡!

  公孙为我十八年来,不是忍饥挨饿,便是伺机捉上两只蛇虫禽兽,连毛带血地,生吞果腹!故而看着聂小青手上黄澄澄、油亮亮的半只熏鸡,简直口角流涎,双眼发直!

  聂小青撕了一块鸡脯,递向公孙为我口边,嫣然笑道:“老伯伯,你尝尝这熏鸡滋味可好,是我请人用古法熏制,毫无水分,足可放上十天半月,不会坏呢!”

  公孙为我吃完鸡脯,连赞好吃,索性毫不客气,自聂小青手中,抢过鸡来,一阵大嚼,口沫横飞,连皮带骨地,一齐吃得干干净净!

  聂小青微摇螓首,忍俊不禁地,失笑说道:“老伯伯,你这吃相,有多难看?半只鸡儿下肚,居然连骨头渣子,就不曾吐出半点!”

  公孙为我摸着肚皮哈哈大笑说道:“慢说半只鸡,你便捉上一条大蛇,我也会一齐吃光,决不把蛇皮留下半寸!”

  聂小青皱眉问道:“老伯伯,你以前是无可奈何,如今已经有酒喝,有菜吃,还会有胃口吃那些令人恶心的蛇儿虫儿么?”

  公孙为我神情凄楚地长叹一声,目中泪光微转,看着聂小青,摇头说道:“聂姑娘,你在这古森林中,我虽可以有酒喝,有菜吃!但你走了呢?我还不是不得不把那些分明难吃已极的奇毒蛇虫,当作珍馐美味?”

  聂小青双眉深蹙地,幽幽说道:“老伯伯,我好像和你蛮投缘呢,有点舍不得离你走去!”

  公孙为我闻言大喜说道:“聂姑娘,你真不讨厌我么?我早就觉得你可能会治好我的心病!”

  聂小青点头笑道:“如今我该问问老伯伯,你究竟有什么心病了?”

  公孙为我叹道:“我记得苏东坡有几句诗儿是‘人生到处知何似?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那复计东西’!”

  聂小青点头笑道:“这几句诗儿,确是东坡学士所作,但不知对于老伯伯的心病,有何关系?”

  公孙为我叹息说道:“人死留名,豹死留皮,我一身武学,冠绝乾坤,总不能随身而没,最少也应该留下一些雪泥鸿爪!”

  聂小青见公孙为我已经忍耐不住,话锋渐入正题,遂仍以一种欲擒故纵,若即若离的神情笑道:“老伯伯说得不错,你的武功真好!”

  公孙为我笑道:“你怎么晓得我的武功好坏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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