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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孟七娘對他白了一眼,韋銅鎚已打蛇隨棍上的,扮個鬼臉笑道:「師傅,我去給你買酒,並找根筆管來寫字!」

  孟七娘搖頭道:「我酒已夠了,身在旅途之中,不宜喝得太多!現找紙筆,也嫌麻煩,你就在我卦箱的現成字卷之中,先行通靈默禱心事,再隨手抽一個吧!……」

  語音頓了一頓,又復笑道:「但你這小鬼,壞心眼兒太多,可能會懷疑我在現成字卷之中,弄甚江湖花樣,故而,抽出一個以後,不妨把其餘字卷,統統打開,察看是否每個『字』兒,全是不一樣的?」

  韋銅鎚大笑道:「師傅,您是以鑒人為業之人,怎麼把我看成太以不懂好歹利害的小壞蛋了!不錯,我在離家初入江湖之時,我媽媽對我說過:『逢人只說三分話,未可全拋一片心』,但韋銅鎚會對別人懷疑,對於您老人家,心中卻只有『尊敬』二字!……」

  一面巧言令色,猛拍馬屁,一面隨手抽了一個字卷。

  孟七娘道:「放回去,等通靈默禱以後,重新再抽,字卷上才會附有靈機!像這等隨隨便便,又等於是侮辱我了!」

  韋銅鎚被罵得臉上一紅,索性站起身來,先淨了手,燒了三根香,拜了卦神,然後才虔虔誠誠,通靈默禱,抽出一枚字卷。

  說也奇妙湊巧,韋銅鎚所抽出來的字卷,展開一看,居然是個「韋」寧,孟七娘道:「你自己先測測看,這個『韋』字如何?」

  韋銅鎚苦著臉兒道:「不……不……不太妙啊!『韋』字若加個『走』字,便成了『違別』之『違』,我想和她再見,恐怕不容易了!」

  孟七娘笑道:「她已走去,『違別』只是事實,有何不吉之處?佛家有云『欲合先離,不離不合』!先賢也云『佩韋則緩』,又道是『事緩則圓』!你不要太急,總該知道『圓』字是個適合『情愛』的好字眼啊!」

  韋銅鎚方從臉上現出一絲苦笑,孟七娘又復笑道:「你聽過一樁故事沒有?明末流寇大亂,崇禎帝微服問卜於一卜者,請測一『友』字,卜者失驚道:『反』字出了頭了!崇禎不悅,欺卜者目盲道乃是『有無』之『有』,卜者泫然道:『更糟、更糟!』有無的『有』字,豈不明顯指出『大明』江山,業已去了『一半』,崇禎大為皺眉,猶思轉換吉利口彩,又復說道:『若是子丑寅卯之『酉』呢?』卜者突然推翻卦攤,搖頭垂淚道:『越來越糟,簡直糟不可言!』代表『天子至尊身分』的『尊』字,都被斬頭去足,國事那裏還有可為,我還算什麼卦?根本就不能混了……」

  韋銅鎚極為聰明,善於觸類旁通,聞言問道:「師傅告訴我這樁故事之意,是不是表示『音同』之字,往往也會產生同樣靈機?……」

  孟七娘頷首笑道:「你這小子,的確反應敏捷,相當聰明,只消用功一些,必可傳我衣缽!」

  韋銅鎚聽了誇讚,反而愁眉苦臉叫道:「那可糟了,『危險』的『危』,不正是『韋』的同音字麼?」

  孟七娘道:「『韋』的同音字,還不少呢,你怎麼首先想到『危』字?」

  韋銅鎚道:「有為的『為』字……」

  孟七娘立刻笑道:「『為者常成,行者常至』,這個『為』字好吧!」

  韋銅鎚道:「『維持維護』的『維』……」

  孟七娘道:「用『紅絲』繫住『佳人』,這樁姻緣,豈不必然美好!何況『繫』已有了,你只消加點『工』夫,使這根『絲』,變成『紅』色,便可以迎得『佳』人歸了!」

  韋銅鎚道:「若是『唯唯否否』的『唯』呢?」

  孟七娘失笑道:「迎得『佳』人,你們韋家,豈不添了一『口』?」

  韋銅鎚臉上漸現笑容說道:「我也學學那位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崇禎帝吧!若是換個『微妙』的『微』字,其中又含有什麼『靈機』?」

  孟七娘一片高興神色答道:「崇禎測『友』字,是越測越糟,你測『韋』字,卻越測越妙!且把『微』字拆開看看,一座大『山』之下,有業已合在一起(彳)的兩個人兒。(『兀』是『兒』字之腳)終於『文』定!豈不是上上大吉!若依我『靈機』推測,這座『大山』,極可能便是那含『寶藏』,蘊『龍脈』的鹿鼎山呢!」

  韋銅鎚叫道:「師傅,您這張專說吉利話的利口,真令人折服,說得我心花兒朵朵開了!但我第一個想起來的『危』字,總和婚姻吉利,扯不上什麼關係了吧?……」

  孟七娘失笑道:「怎麼不吉利呢?你首先想出的,便是『危』字,已合於『先危後安』之諺!再從『危』本字來看,它是『魚水和諧』的『魚』字頭,『合歡卮』的『卮』字尾,吉頭祥尾,良緣天定!我看你這小滑頭,要把那『馬二姑娘』討作老婆,是已成定數的了!」

  韋銅鎚紅著臉兒叫道:「師傅,您老人家善頌善禱的吉祥話,著實說了不少,卻仍未轉到正題!我和那位『馬二姑娘』,到底還要多久,才能夠再相見啊?」

  孟七娘笑道:「你在想她,怎見得她不也在想你?重逢之期,不會遠的!我們一共測了六個同音宇兒,就以『六日』之數作為『靈機』如何!謹記住『為者常成』和『佩韋則緩,事緩則圓』之語,這碗韋馮合婚,以親解仇的『冬瓜湯』,我是喝定的了!」

  韋銅鎚初涉情場,相思頗切,聽師傅推測,六日之內,就可重見「馬二姑娘」,不禁高興得幾乎打跌的,向孟七娘含笑問道:「師傅,那我們是否就在這旅店又兼酒店的客棧之中,小住六日,等待『馬二姑娘』……」

  孟七娘不等他再往下說,便搖手接道:「這六日之期,並無什麼學理根據,只是從你連測了六個同音字兒的偶得靈機,略供參考而已,那裏作得了準?萬一她不回來,豈非廢時誤事?我們還是依照原定計劃,趕出山海關,前往鹿鼎山吧!記得那個『微』字沒有?我不是曾有斷語,極可能你們『韋馮』兩姓的百世良緣,就『文』定在鹿鼎山下!」

  韋銅鎚向孟七娘臉上,看了兩眼,以一種關切、孺慕的神情語氣,低聲叫道:「師傅,是緣也好?是孽也好,『馬二姑娘』之事,我認為我可以獨力應付!你送我到山海關為止好麼?讓我單獨出關,前往鹿鼎山吧!」

  孟七娘伸手輕拍韋銅鎚的肩頭,慰然笑道:「好孩子,我懂得你這心意,你不是好勝、要強,是怕我以陰陽為業,又去破人風水,會遭鬼神之忌,落得瞎眼睛吧!」

  韋銅鎚目中淚光微轉,神情倔強的揚眉叫道:「照理說來,鹿鼎毀脈的用心立意不同,鬼神倘若當真有靈,佑護師傅都來不及,那裏還會降災示罰!韋銅鎚的性格,被師傅看得對了,我最愛捅馬蜂窩,鬼神照樣敢鬥!假若師傅受了什麼不公平的傷損,韋銅鎚便非跑到鹿鼎山的山神廟,或土地祠的公案上去,撒上一泡臭尿,拉上一堆臭屎,看看那些瞎了眼睛,白享香火的神靈們,又能把我韋老二怎麼樣呢?」

  孟七娘笑罵道:「銅鎚不許胡說!你既不是怕我瞎掉眼睛,卻為何要我送你到山海關口為止?……」

  韋銅鎚臉上有點發紅,接口說道:「在家裏依靠父母,出江湖再仰仗師傅,那……那多不夠勁啊!我……我……我想獨當一面!……」

  孟七娘失笑道:「言不由衷!你那裏是想獨當一面?你是不願意在你和『馬二姑娘』之間,再夾著我這老白髮啊!告訴你,別擔心,師傅是過來人,對這一套,當年比你更調皮呢!到時候,我會識相,我會悄悄躲開,不會夾在當中討厭!但送到山海關為止,卻是不行!因此事關係整個中華氣運,我不放心讓你這剛剛入我門下,一無學識,二乏經驗的毛頭小孩子,去到鹿鼎山中,胡亂發掘!萬一把方位看反,尺寸算錯,竟使『清室龍脈』,越來越旺,豈不成為大笑話了……」

  說至此處,從懷中摸出一本小書,遞向韋銅鎚道:「這就是『管輅心傳』,你先讀熟,有難於領悟之處,一路上隨時向我提出詢問!以你的鬼聰明,只消用功不輟,等到了鹿鼎山中,就不會太外行了……」

  韋銅鎚知道他師傅「白髮女管輅」孟七娘可能還會把這本「管輅心傳」傳給爸爸韋小寶,自己雖機緣巧合,當了爸爸的師兄,卻得好好用功,先讀熟這本「管輅心傳」,並向師傅請教,獲得精解,才好在他年師傅把她的星相陰陽絕藝,再傳給爸爸之時,顯些師兄本領,抖抖師兄威風,讓那位爸爸師弟,心服口服,把七位媽媽,都笑得肚皮痛呢?

  由於韋銅鎚有了這種要使「爸爸師弟」,看看「兒子師兄」顏色的強烈欲望,他果然於獲得那本「管輅心傳」後,便廢寢忘食,一味苦讀,甚至於連對那位曾一度勾他魂魄的「馬二姑娘」,也暫時置諸腦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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