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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孟七娘看得为之失笑道:“韦老弟,你怎么这样紧张,竟用起‘懒驴打滚’来了?……”

  韦铜锤从地上爬起,红着脸儿答道:“孟七婆婆,你不知道这归宗老小子的内家真力有多可怕,连整块山岩,都会打成粉碎!我怕他刚才向我拱手,是施展能‘隔山打牛’的‘百步神拳’,才于仓卒之间,学那死鬼风绍中,来个‘懒驴打滚’,以期临危救命!……”

  孟七娘笑道:“韦小弟,你忘了这位归老弟的真气内力,业因中了‘金线蛇王’毒力付之流水了么?”

  归宗笑道:“正是为了我丧失了‘真气内力’,我才特别要向韦铜锤老弟拱手致谢!”

  韦铜锤这时方想起归宗的真气已散,内力已失,短期之中,绝对无法重练,那里还能施展什么“隔山打牛”的“百步神拳”?自己何必还要怕他?刚才那式“懒驴打滚”,用得委实太嫌慌张胆小,足以贻笑!

  他羞得脸红,犹自嘴硬,想要强词夺理的,向归宗叫道:“老小子,你莫要当真以为我怕你,我只是心中有愧,才不愿领受你那拱手一谢而已!……”

  归宗此时竟已心平气和,脸上毫无怒色的,含笑问道:“韦老弟为何心中有愧?”

  韦铜锤道:“能把真气内力,练到你那等击石如粉的强劲精纯程度,着实太不容易,至少也要九夏三冬睡迟起早的,苦上十几年啊!多载苦功,被我弄条蛇儿,咬了一口,便告毁诸一旦……”

  归宗听至此处,长叹一声,摇头叫道:“韦老弟,我的想法与我的感受,和你迥然不同!……”

  韦铜锤“哦”了一声,扬眉说道:“韦铜锤愿闻高论……”

  归宗叹道:“若论真气之强,内力之足,恐怕四海八荒之间,并没有几人能超得过我先叔父‘神拳无敌’归辛树去!……”

  韦铜锤颔首道:“这的确不是你替你叔父兼师傅吹牛,我爹爹和七位妈妈,在云南闲来无事,煮着过桥米线论英雄时,往往都推‘华山派’的‘神拳无敌’为第一高手!……”

  归宗垂泪叹道:“我叔父若不是自诩太甚,当年何至于只凭三人之力,使敢带着爱妻独子,进宫行刺康熙?结果,双拳仍然难敌四手,好汉毕竟架不住人多,满腔热血也拗不过天心气运,才使归氏全家,惨死于上百大内侍卫的刀剑齐举之下!……”

  盂七娘与韦铜锤听得均心中一片凄恻,但却无甚适当言词可慰,只好任凭归宗满腹牢骚的再说下去!

  归宗道:“我若不是也自恃在武功方面,略得家学诀窍,今天便不会想尽量戏弄折磨韦老弟,以报当年之仇,结果还不是弄巧成拙,羞点儿丧命在那看去毫不起眼的‘金线蛇王’之口……”

  韦铜锤拱手笑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也是急于自救,才只好不择手段!但这样一来,你应该把我恨死才对,怎会反要向我致谢?……”

  归宗苦笑道:“瓦罐不离井口破,将军难免阵前亡,镇日在江湖中争胜斗狠,谁能保证不会碰上什么想不到的钉子?今天,你韦铜锤能够大量宽宏慨解蛇毒,明天,我归宗却又不知会怎样遭人算计,以及怎样惨死……”

  语音略略一顿,仰望云天,吸口长气又道:“但真气一散,内力全失之下,我便自然而然的,淡尽雄心,可以回转华山,利用余年好好在葆元健体方面,下点功夫,或许能多活上几度春秋,岂不是全出老弟所赐?……”

  韦铜锤有点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:“这种论调,太灰色吧?除了逞能斗胜的个人英雄色彩之外,还有驱逐鞑虏,光复河山的千秋大业,要我们天下一心,群策群力的大家办呢!倘若人人都像你这等独善其身,灰心隐退……”

  归宗接口叫道:“韦老弟请注意你所说‘驱逐鞑虏,光复河山的千秋大业’一语中的‘千秋’二字!由于康熙施政仁厚,加上久乱之后,民心思安,我游走四海,发现各界生民,对‘先明’二字,暨种族之仇,山河之恨,均已渐渐淡漠!换句话说,就是‘民心欲死’!今年康熙驾崩,雍正接位,以其猜忌残酷性格,或对四野民心,暨光复大业,反起刺激良好作用!……”

  韦铜锤失惊叫道:“咦,你这话儿,竟和我舒化龙伯父所说的,差不多嘛!可见得都是经过细心观察体会的智者之言!……”

  归宗叹道:“即令民心方面,有了转机,但清廷气运之衰,恐怕至少也在百数十年以后,孟七婆婆既是星象名家,定能预知休咎……”

  孟七娘不等归宗再往下讲,便微笑接道:“老婆子那有那高道行?但我相当同意归老弟的这种看法!”

  归宗道:“故而我独善其身之意,并非逃避责任,忘了祖宗!只是想换个方式,比较不着痕迹的,设法在四海生民心中、目中,用谆谆口教,温和身教,灌输民族志节,培养光复意识,普遍撒下种子,不必急于求功,等待日后水到渠成的自然开花结果!”

  说至此处,向韦铜锤笑了一笑又说:“就拿韦老弟的尊人来说,他若是觍颜事仇的名利之徒,当年怎会弃‘一等鹿鼎公’的高官厚禄,而举家远隐?倘若他非看出时机未至,不宜违天行事,又怎会一忍二十年,未倚仗他的雄财厚势,和四海声名有所动作?……”

  孟七娘笑道:“归老弟明心见性,是大智慧之人,此次转武为文,或收‘塞翁失马’之福!你要回华山,便请动身,我和韦小弟还有不少的话儿要谈呢……”

  归宗闻言,便向盂七娘和韦铜锤告别而去。

  韦铜锤等归宗一走,便向孟七娘急急问道:“孟老婆婆,你当真替我爹爹看过相儿,算过命儿么?”

  盂七娘道:“相是看了,面相、手相都已详细看过!命却没算,由于无法以‘命相合参’,故而对你爹爹,我却惭所学止此,不能把他看得十分透彻!”

  韦铜锤奇道:“老婆婆为什么不替我爹爹算算命呢?是你不肯算?还是我爹爹突然吝啬,不肯付出合理酬金?……”

  孟七娘摇头笑道:“都不是,是你爹爹根本没有命啊!……”

  这一句“根本没有命啊!”听入韦铜锤的耳中,使他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!

  目中噙泪地,失声叫道:“老婆婆,你……你……你说什么?我……我爹爹竟……竟根本没……没有……命了……”

  说到后来,业已语不成声,凄然泪下!

  孟七娘见状笑道:“韦小弟切莫把冬瓜缠到茄子上去,胡乱有所误会!你爹爹韦小宝的命长得很,我替他相过面了,就凭他的‘耳朵’和‘人中’两个部位,也一定可以比活到八十八的茅十八,还要活得长些……”

  韦铜锤倾听至此,业已破涕为笑道:“既然如此,孟老婆婆为什么说我爹爹‘没有命’呢?……”

  孟七娘欲言又止,似是有甚为难。

  韦铜锤叫道:“老婆婆有什么话儿,尽管直说,我爸爸韦小宝生平不存任何忌讳,他一过自诩‘书有未曾经他读,事无不可对人言’的!”

  孟七娘点头笑道:“好,这样说来,我就无妨直言,据说你祖母韦春芳,幼遭孤露,沦落风尘,虽然生下你爹,但那种生活,正所谓朝秦暮楚,生张熟魏,以致连你祖父究竟姓甚名谁?是汉人?是满人?是蒙人?是回人?抑或是藏人?苗人?都根本弄不清楚……”

  韦铜锤虽然脸上发热,连耳根都觉得发烧,但却不能不点头承认爹爹韦小宝的这种奇妙尴尬身世!

  孟七娘笑道:“韦小弟请想,在这种不知身世的情况下,加上你祖母韦春芳又已过世,你爹爹韦小宝那里还报得出算命必须的准确生辰八字?常言道:‘巧妇难为无米炊’,除了今年几岁,你爹爹还可以勉强知晓外,月、日已不可稽,时辰更连边都没有,我老婆子虽想替他来个‘命相合参’,却无法获得必须数据,只好拚命从‘相术’一途上,深加研究,而叹惜你爹爹‘没有命’了!……”

  韦铜锤听清究竟,揪得紧紧的心弦一宽失笑说道:“原来如此!我爹爹虽‘没有命’,但甘凤池甘大侠总有‘命’啊……”

  孟七娘叹道:“甘凤池虽然有‘命’,但可惜‘命’却不长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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