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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項小芸答道:「他是在『日月魔翁』金振明的七旬壽宴之上,當眾宣言,在場人物,除了我和金振明外,還有『鐵筆先生』羅子匡、『六指抓魂』婁萬傑、『追風怪叟』路千通等。」

  艾鳳翔聽得對方說出這許多在場人物,自然知道決非虛言,遂殺氣騰眉地,厲聲說道:「好,且等此間事了,我便追擒『冷面閻君』郭白楊,剝下他一身人皮,倒看看誰能當得起『暴君』之稱?」

  項小芸冷笑說道:「你倒說得容易。」

  艾鳳翔厲聲叫道:「怎麼不容易呢?憑我一身所學,難道還勝不了一名川湘劇寇麼?」

  項小芸笑道:「他若仍是川湘邊境的獨行劇寇,你想擒他,或許不難,但如今已入『氤氳教』,聲勢浩大,黨羽眾多,便決非容易得手的了。」

  艾鳳翔冷笑說道:「別人對『氤氳教』畏若虎狼,我卻視如雞犬,『冷面閻君』郭白楊既入『氤氳教』下,便更易尋他,因為我只消走趟『銷魂堡』,去找『氤氳教』的正副教主要人,還怕他們不把這『冷面閻君』,乖乖送出麼?」

  項小芸笑道:「世間萬事,說起來都頗輕鬆,做起來卻均不容易,就拿『銷魂堡』三字而言,當世武林中人,誰都知道是『氤氳教』總壇所設之處,但誰又知道這座城堡,究在何處呢?」

  艾鳳翔揚眉說道:「此事並不難查,因為我雖不知道『銷魂堡』的確切所在,但卻知道定在西北諸省。」

  項小芸聞言,暗把「西北諸省」之語,記在心中,又向這位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含笑問道:「艾朋友,我要走了,關於你那位如夫人叫我『虞相公』之事,你還有什麼怪罪的麼?」

  艾鳳翔想了一想,冷笑答道:「換了我平常的脾氣,你早已難逃一死。」

  項小芸接口笑道:「這樣說來,你今日是發了善心麼?」

  艾鳳翔搖頭說道:「今日我起初仍有殺心,但和你談了一些話兒以後,卻覺得你這人兒,委實風神秀絕,不殺也罷。」

  ▼第十一章 黃土埋佳人

  項小芸抱拳一揖,含笑說道:「多謝,多謝!……」

  剛說了兩聲「多謝」,艾鳳翔便搖手說道:「你先不必謝我,我生平決不輕易饒人,我有三條路兒,任你選擇一條去走。」

  項小芸今日是把自己暴跳如雷的「霸王脾氣」,盡量抑壓,以求為「氤氳教」多樹勁敵,將「龍門奪寶」之事,弄得多采多姿,故而任憑這位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如何狂妄,均加以容忍地點頭笑道:「你且把三條路兒說出,讓我聽上一聽。」

  艾鳳翔指著黃衣少女的屍體說道:「她叫『竹君』,是我第四小妾,今日為你而死,我罰你挖個墳坑,把她埋掉,就算恩怨兩清。」

  項小芸搖頭答道:「這條路不行,因為葬玉埋香,是有情人所為,我虞小剛一來天生薄情,視脂粉猶如糞土,二來與『竹君』姑娘,根本陌不相識,若是挖坑埋她,豈不無私有弊?故而我覺得挖坑之人,應該是你自己。」

  艾鳳翔怒道:「為何應該是我?」

  「竹君姑娘既然是你美妾,則金盤捧酒,紅袖添香,翡翠衾邊,挑花帳裏,侍飲侍讀,問寒問暖之間,總對你柔情似水,密意如綿,今日負屈含冤地,死在你的手中,你難道還不應該親手挖個墳坑,向她略表歉意。否則,竹君姑娘的一縷芳魂,在九泉之下,也是未能瞑目的呢。」

  這一席話兒,把這位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聽得目瞪口呆,怔了好大半天,方點頭說道:「對,虞小剛,你說得對,這個墳坑,應該由我親手來挖。」

  語音才了,立即掣出一根短杖,動手掘墳,目中並有淚光浮轉,不時瞥向竹君遺體,彷佛傷感頗甚。

  項小芸見狀之下,心中一動,暗想這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雖然號稱兇暴,但分明仍屬性情中人,大概只是恃技狂妄,並未曾受過什麼挫折磨練,才養成驕矜兇狠,事事獨斷專行的脾氣而已。

  比項小芸心中更驚奇的,是那侍立在艾鳳翔身邊的青衣女子,她從未見過艾鳳翔目中有過淚光,遂趕緊走到艾鳳翔面前,柔聲陪笑說道:「相公業已親手掘土,竹妹足慰九泉,且請與虞朋友答話,繼續挖墳之事,便由菊兒代勞了吧。」

  艾鳳翔搖頭叫道:「老三,這事不要你管,老四平素最乖,對我也最為婉順體貼,今日我一時失手,誤殺了她,倘若再不親手替她挖個墳坑,委實於心何安?」

  說到此處,居然忍不住地,流出幾滴眼淚,墜落在所挖墳坑之內。

  艾鳳翔舉袖拭去頰上淚漬,回過頭來,向項小芸叫道:「虞小剛,你等我一會兒好麼?」

  項小芸此時倒對這位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頗感興趣,聞言之下,點頭說道:「我不僅等你,並在你掩埋竹君姑娘之際,還要親手向墓穴中灑上一把土兒,因為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,於情於理,都應該向她略為致意。」

  艾鳳翔聽他這樣說法,遂加緊挖好墳坑,把竹君遺體埋葬其內。

  項小芸果然一面抓了一把黃土,灑入墳坑,一面並長嘆說道:「竹君姑娘,你可以含笑九泉的了,因為你這一死,具有莫大價值。」

  菊兒站在一旁,忍不住地抱拳問道:「請教虞朋友,你所說的『價值』二字,應該怎樣解釋?」

  項小芸伸手指著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向菊兒冷然說道:「根據江湖傳聞,根據『武林十七奇』中的『暴君』稱謂,根據我初見他時的舉措神情,綜合研判起來,我敢下句斷語,就是你這位艾相公,生平決未流過一滴眼淚。」

  菊兒不敢擅自答話,只向艾鳳翔偷偷瞥了一眼。

  艾鳳翔劍眉雙挑,傲然叫道:「沒有流過眼淚,有什稀奇?你這人看來文武兼資,見識頗廣,難道就未曾聽說過『英雄有淚不輕彈』麼?」

  項小芸點頭笑道:「有淚不輕彈的,確是英雄,但無淚不能彈的,卻是奸雄、是梟雄、是狗熊,因為他們流不出眼淚,便是缺乏人性,縱然練就一身絕學,有通天徹地之能,也只能使人怕,使人恨,不能使人愛,使人敬,最多成為一個殺人魔王而已。」

  菊兒聽得呆了,艾鳳翔也聽得呆了,項小芸卻神色從容地,繼續說道:「如今,竹君姑娘含冤一死,你這位艾相公,居然愧悔落淚,這就是你人性初萌,也就是你有淚不輕彈的英雄表現,因為是真正英雄,才肯悔過知非,回頭是岸。奸雄梟雄等,則只有文過飾非,一錯到底,竹君姑娘以一縷芳魂,誘發了你艾相公的英雄意識,據我所料,今後的『玉面郎君』艾鳳翔,或許與前截若兩人,不會再有什麼兇暴狠辣之名,慢慢成為一個真正的大豪傑、大英雄,難道還不能算是相當重大的價值麼?」

  說到此處,轉過面來,換了一副笑吟吟的神色,向艾鳳翔抱拳叫道:「你方才所提出的三條路兒,只說了一條,還有兩條,又是什麼?」

  艾鳳翔揚眉說道:「虞小剛,我要先告訴你一件事兒,除你以外,從來沒有人敢向我講過一句旁敲側擊的衝撞之言,慢說是指著鼻子,對我臭罵。」

  項小芸點頭笑道:「我相信你的話兒,這理由極為簡單,一來你『暴君』之名在外,二來真正英雄人物,不屑與你結交,而由一般沒有骨頭的無恥小人,整日向你脅肩諂笑,正因如此,也就日甚一日地,養成你驕狂暴戾的不良性格。」

  艾鳳翔苦笑說道:「如今,你不單把我罵得狗血淋頭,並把我罵得十分服貼,想不出任何話兒,可以辯駁。」

  項小芸笑道:「這是因為我是純客觀地位的秉義直言,所說話兒,完全公公道道,針對事實,你遂無法強詞辯解的了。」

  艾鳳翔點了點頭,苦笑說道:「你越是罵得我好苦,我便越覺得你可愛。」

  項小芸心中一驚,臉上微覺發燒地,失驚叫道:「你說什麼?你覺得我可愛?」

  艾鳳翔點頭說道:「我不單覺得你可愛,並覺得你可敬,故而我所說三條路兒之中的第二條路,便是要你與我結為八拜之交。」

  項小芸決想不到這位被江湖人物,目為暴君的「玉面郎君」艾鳳翔,竟會對自己如此發生好感?不禁有點受寵若驚地,失神呆立。

  艾鳳翔笑道:「倘若我們結為八拜之交,便屬兄弟骨肉,則慢說一名姬妾之死,就是再重仇恨,也將化成真摯友愛的了。」

  項小芸聽出他是一片誠心,並非戲語,遂點了點頭,含笑說道:「你這種想法,確實超乎常人,不愧一代豪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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