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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§第十三章 公报私仇

  桂星寒默然,脚下显得有点沉重。

  人与人之间,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,一旦印象不佳,以后便很难改变恶劣的成见。

  飞天夜叉控制酒店,把他和银扇勾魂客弄入地牢,逼两人投效,吃了不少苦头。若要说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怨恨,那是欺人之谈。

  假使那天晚上,侵入向飞天夜叉索人的不是弥勒教妖人,而且要索取的人不是他,就算来人把飞天夜叉生吞活剥,他也懒得伸手过问。

  他并不认为飞天夜叉与他并肩对付仇敌,是补偿对他的亏欠,而是同仇敌忾所形成的共识,并非因意图补偿对他的亏欠,而站在一边并肩应敌。

  在心理上,他一直就存有疏离感。

  飞天夜叉对他的沉默,心中大感不安。

  “你不想说什么吗?”飞天夜叉终于忍不住沉闷,用失望的口气打破僵局。

  “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桂星寒脚下一紧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“你已经有了名气,经过风浪,你的所作所为,该有力量担承责任与结果。老实说,迄今为止,我还弄不清我是好人还是坏人,根本不配干预别人要做什么,该做什么。我挥刀杀人,哪有脸去劝人为善,所以你根本不需介意我的作法和想法,尽管去做你所想要做的事吧!”

  久久传来飞天夜叉充满倦意的声音:

  “小心那个女人。”

  走了十余步,他听不到跟来足音,扭头一看,飞天夜叉三个人已经不见了。

  鲁家庄在城西十五六里,远在紧急戒严区外。

  桂星寒返回寄住的农舍,已是黄昏降临。农舍主人刚替他备妥晚膳,银扇勾魂客便兴冲冲地赶来了。

  “我从城里带来了好酒。”银扇勾魂客将两只酒葫芦往桌上一搁,喜形于色:“没有倒霉事需要担心了,咱们该好好庆祝一下。”

  “你高兴什么?”他笑问,取酒葫芦替老怪杰倒酒。

  “别泼冷水好不好?”老怪杰一口干了半碗酒:“官方撤消对你的十万火急搜杀令,难道不值得庆祝?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显然是你小子神通广大,事情极不寻常,是不是你付出了某种交换条件?”

  “我停止进入戒严区。”他显得意兴阑珊,提不起劲:“那个皇帝,至少不必担心我去找他理论了。”

  “就这么简单?”

  “对,就这么简单。”

  “他娘的!你失去见皇帝的机会了。”银扇勾魂客没酒醉,说的却像是醉话:“在京都,要见皇帝真不简单。首先得在御林军的监视下去击登闻鼓,然后滚钉板表示你的勇气和决心,再立下生死状,递冤状由值鼓人员讯问,认为真的需要皇帝处理,才经值殿御史奏呈进行初审。能不能见到皇帝,还是未定之天。现在你只要一挥刀就可以见到他,竟然轻易地放弃,实在可惜,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天大机缘呢!”

  只有告御状或许能有幸见到皇帝,平民百姓哪有这种幸运击登闻鼓告御状,并不能保证可以见到皇帝,除非是告变。告变,意思是告有人造反,而且有凭有据,皇帝才会亲自审理。

  上京告变的人,是唯一可享受特权的人。不需申请路引(通行身分证),可以住驿站(官方招待站)。最先得讯的地方官,需无条件派人照料入京;沿途各州县官府,不得留难并需派人加意保护过境。够神气吧?其他的冤状,可就无人理睬了。

  “罢了,我并不希望成为钦犯,那日子不好过,我又不想隐姓埋名。”桂星寒一口喝了一碗酒:“我猜,这两天皇帝便可以到达。明天天一亮,城内城外任何蛇鼠也动弹不得,你会回张家吗?”

  “不回去了,那边不需要我这种二流人物帮场。张家这几天应该无惊无险。先锋营禁军已经到达,饬令弥勒教的妖人离境,违者格杀勿论。那个陈百户,好像已经被看管起来了。”

  “那混蛋如被看管,必定会激怒他的死党,迁怒在我头上,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。”桂星寒笑不出来,虎目中杀机怒涌。

  陆指挥使显然重视他拒绝投效的理由,所以不勉强他投效。他杀了不少锦衣卫的官兵和密探,那些人的同袍友好怎肯罢休?锦衣卫的官兵,都是世袭的皇亲国戚功臣子弟,平时作威作福权倾天下,通家世好狼狈为奸,同伴被杀,岂肯坐视不管?公不能为所欲为,私底下必定同仇敌忾肆行报复,这是人之常情,陆指挥使当然心知肚明,确也无法管束这些激进人士胡作非为。

  “小子,你的处境似乎并没改善。”银扇勾魂客见多识广,已经知道不宜乐观太早了。

  “屁的改善,恐怕更为险恶呢!”

  “似乎我也脱不了身。”

  “那是一定的。”

  “该死,咱们成了同一条破船上的难友了。”

  “他们的目标是我,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精力。管他娘!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谁怕谁呀?”

  “对呀!除死无大难,他们来好了,明的暗的咱们陪他们玩!”

  “日后张家有何打算?还要入川?”

  “他们还敢入川?”银扇勾魂客苦笑:“在这里已经应付不了,动一动只有死路一条。皇帝去后,找地方把张知府的家小藏起来,用些手段故布疑阵,或许能度过这次劫难。你仍要到荆山?”

  “不到黄河心不死,走一趟也安心些。天大地大,来,敬你一碗酒。”

  ***

  天刚黑,李凤带了一位十四五岁俏巧侍女,踏入鲁家庄的庄门。庄丁大概心中有数,这些带了剑的江湖男女,必定是同一路的人,不待询问便把她俩领到桂星寒安顿的农舍。

  她俩带了简单的行囊,还真有点闯荡江湖儿女英雌的气概。但主婢俩身上的华丽衣着,以及令人沉醉的彻体幽香,可就不像一个能吃苦耐劳,不畏餐风宿露的闯道者了,她们哪能适应闯道者的生涯?

  侍女叫丁香,奴婢当然随主人姓。丁香小小年纪,却生了一双眼神极为锐利的大眼,不苟言笑,外表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,毫无天真无邪的少女气息,走动时轻灵如猫,与一般少女蹦蹦跳跳迥然不同。

  桂星寒替银扇勾魂客引见,老怪杰不住皱眉头。但一听李凤杀了黄泉双魔,老怪杰疑团尽释,一改怀疑冷淡的态度,对李凤大表欢迎。

  能轻易地一剑一个杀了黄泉双魔的人,足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,多一个高手并肩站,就多一分力量,难怪老怪杰的态度转变。

  农舍主人热诚地替两女准备宿处,安顿停当,在厢房的小厅品茗。天气寒冷,小厅中还特地设了一个取暖的火盆,水壶就搁在火旁,随时皆有沏茶的沸水供应。菜油灯亮度不足,很难清晰地看出彼此的神色变化。

  丁香侍候茶水,婢女是没有座位的。

  “小子,你认为皇帝在两三天之内,可以到达这里吗?”银扇勾魂客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放在目下最重要的事件上。

  “我是从陆指挥使的行动估计的。”桂星寒说:“他回郑州,皇帝应该还在河北岸,即使过了河,在郑州也会有一段时间逗留。这不关我的事,定下心歇息几天再动身。”

  “我陪你走一趟荆山,沿途找朋友放出风声,应该有人知道九灵丹士的下落。”

  “谢啦!希望不要耽误你的事。”桂星寒由衷地道谢,转向李凤问:“你呢?你的去向在何处?”

  “我只是出来见见世面,并没有特定的去向。”李凤话中的含义,完全表现对他的信任和倚赖:“有你带携在江湖遨游,我是三生有幸。你请放心,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,而且可以成为你的有力臂膀。星寒兄,我对我的武功修为有信心,希望你也能肯定我的成就,不会吝借我共享你的光彩吧?”

  “我会尽全力照顾你,但愿不至于让你失望。”桂星寒的口气有托大之嫌,但也表示他欢迎李凤并肩遨游江湖的心意: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;你我一刀一剑,天下大可去得。眼前最严重的问题,是锦衣卫密探中的一些人,以及弥勒教妖人的威胁,在这几天必须解决,所以,我们这几天必须特别小心……”

  话未完,他一向吹熄了唯一的菜油灯。

  银扇勾魂客也十分警觉,抓起水壶淋熄了炭盆的火。

  “星寒兄……”黑影中传来李凤的急叫。

  他们的兵刃都是随身携带的,处身在危险区,必须时时刻刻提防意外,兵刃不在身是十分危险的事。

  侍女丁香首先拔剑,但听得到剑鸣,却看不到人影,小厅太黑了。

  “出来戒备。”外面的黑暗小院子,传来桂星寒的低叫声。

  银扇勾魂客吃了一惊,桂星寒怎么可能在吹熄灯的同一剎那,便到了厅外?

  “这小子是个鬼。”老怪杰噙咕,身形下挫,退至壁根蛇行,小心地滑出厅外。

  下挫的剎那间,感到一阵阴风掠身侧而过,还以为是从厅外刮入的寒风,因此并不在意。

  窜出小院子,侧方不远处,李凤主婢的身影,似乎在同一瞬间幻现。

  “我真的老了,这两个初出道的小姑娘也比我快。”老怪杰藏身在墙角下,心中暗暗叹息老之将至。

  老怪杰有所感慨,是有原因的。下挫窜走时,明明听到位于内侧的李凤,出声叫唤桂星寒,而出去之后,位于内侧的李凤反而比他先出厅,他竟然毫无所觉,这表示李凤主婢后动先出,不但速度比他快一倍,超越时无声无息,更令他悚然而惊。

  桂星寒比他快,理所当然。他知道桂星寒会遁术,弥勒教的妖术无用武之地,即使桂星寒在他眼前变化,他也不以为怪。

  对面的瓦脊,出现八个人影,天太黑,无法分辨这些人的身分面目,每个人皆仅有双目露在外面,即使面对面也认不出是些什么人。

  院子里,也并肩站着三个人,黑夜中仍可看出他们叉腰屹立的无畏勇猛气势,可以感觉出慑人心魄的杀气凌厉迫人。

  “姓桂的,给我滚出来!”中间那人喝声震屋瓦,气势凌厉无匹。

  屋上的八个人身形倏动,扼守在三方的檐角。上去的人很可能身在半空,便会被暗器射下来,三方堵死,下面的人不可能从屋上脱身了。

  桂星寒幻现在三人的面前,相距丈余面面相对。

  李凤一闪即至,并肩一站剑已在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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