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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三


  他终于强敌真力,悄然下床,取了床头上所挂的沙棠木剑。这把剑,是在真定府失落在紫云仙子手中的,紫云姑娘已决定物归原主,挂在他的床头。

  这把神奇的沙棠木剑,奇在分量轻,而又有剑的长处,发劲一击却重逾千钧,而持剑的人毫不感到沉重,而且不怕被对方的兵刃所伤损。由于分量轻,因此宜于久斗,轻则可运用自如,出招快速可抢制机先。有此神剑在手,剑术名家不啻如虎添翼。

  他悄然接近两个黑衣人身后,大喝一声,木剑一举,招发“分花拂柳”,正在撬动地窟门的两个黑衣人,毫无闪避的机会,背心要害各挨一剑,应剑而倒。他启开后门,幽灵似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  为免毒发身死他必须搁下身外事,千紧万紧,性命要紧,保不了命,一切皆是枉然。目下,唯一能救他的人,该是那位风尘怪杰长春老人。

  他在镇外的农舍中,偷了一匹座骑,向背疾驰,要赶到龙角山去找长春老人救命。

  当天入暮时分,他赶到昔日与蝎娘子养伤的荒野小茅屋,座骑已经不支,总算被他赶到了。

  怪,一整天,腹痛并未猛烈地发作,仅有几次小隐痛出现,大概是被林家的灵药保命金丹压下去了。

  好不容易赶到了地头,却又令他忧虑不安。上次与蝎娘子在此治伤,长春老人并未露面,仅暗中送来一些丹药,来无影去无踪。这次重临旧地,谁知道长春老人是否仍在此地?如果不来,他又该到何处去找?

  时辰不多,他不能久待。可是,不等又如何?除了在此等奇迹出现之外,他毫无办法。

  茅屋情景依旧,似乎自从他与蝎娘子离开之后,便不曾有人光临,屋内的锅灶床桌,仍然保持他离去时的光景,毫无移动过的痕迹。

  他认了命,定下心神等候,往床上一躺,盯着桌上光线微弱的菜油灯发呆,思潮起伏,感到烦躁不安。

  他想到:林家兄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。

  那位嫉恶如仇的紫云仙子,态度的转变令他心中稍安,一剑之仇,该可以一笔勾销了吧?

  屋外虫声四起,夜深了。

  腹中隐痛光临,这次要比白天的来势要严重些,发作至他已可忍受的地步,以后不再加重。

  荒山野岭中的无人小茅屋,凄清的光景可想而知,如不是腹痛困扰着他,必定令他油然兴起寂灭的感觉。

  正胡思乱想中,突觉门外方向虫声倏止。

  接着,心潮汹涌,一阵心悸,令他汗毛直竖。

  一阵阴风着体,他机伶伶打一冷颤,悚然转首向外望。柴门未掩,外面黑沉沉,一无所见。

  “嘿嘿嘿……”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像人声的怪笑,令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。

  他悚然扭头,大吃一惊。

  通向厨房的走道口,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,发长及膝,已泛灰白,掩住了脸面,大袖及踝,白布裙委地,全身皆被发和衣裙所掩,但却可从发隙中,看到发内那双锐利怪眼,所映着灯火所反映出来的阴森光芒,令人心胆俱寒。

  白衣女鬼屹立不动,像个僵尸。但他知道,女鬼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。

  他打一冷颤,缓缓挺起上身,一手抓住枕下的连鞘沙棠木剑,冷然盯视着女鬼。

  要说心中不怕,那是欺人之谈,但他仍然能控制自己的灵智,并未大惊小怪。

  脚挪下床了,套入靴统了。一切显得沉静,他强制自己的心跳,以意志力控制手脚不抖不颤。

  穿好快靴,他的心定下来了。有靴在脚,进攻可退可逃,他像吃了一颗定心九。

  他站起了,站在床前强捺心头恐怖,说:“夫人,不要吓我。”

  女鬼屹立不动,以怪异的、毫不带人气的怪声问:“你怕鬼吗?”

  “不怕。”他沉静地说。对方开口了,好现象,令他胆气一壮。

  “怕神么?”女鬼再问。

  “鬼都不怕,为何怕神?”他理直气壮地答。

  “为何不怕?”女鬼追问。

  “为人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心不惊,不惊就是不怕。”他朗声答。

  “你做了多少亏心事,还说不怕?”

  “在下坏事确是做了不少,但亏心却又未必。”

  “你是个贼,还不亏心?”

  “盗亦有道。在下专劫为富不仁的人,何谓亏心?”

  “哼!强辩。”

  “这是实情。”

  “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?若还不报,时辰未到。你,时辰到了。”

  “好吧,在下认命。你是说,我将毒发而亡?”

  “哦?就算是吧。”

  他丢下剑,往床上一躺,万念俱灰地说:“好吧,你等着好了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了?”女鬼问。

  “大概快三更了。”

  “本使者已等不及了。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”

  “本使者要提前勾你的魂。”

  “如何勾法?”

  “把你扼死。”

  他摇摇头,坚决地说:“不行,要死我自己死。”

  “你敢反抗本使者?”

  他重新抓起剑,冷笑道:“为何不敢?”

  “你能与鬼对抗?”

  “能不能无关宏旨,在下只求尽其在我。在下已经说过不怕鬼神,当然敢和你对抗。在下如果失败了,死了仍可做鬼,而你如果失败了,岂不是连鬼神都做不成了吗?所以我不怕你。”

  门口人影倏现,长春老人踱入叫:“老婆子,不要与他胡缠了。这小子牙尖嘴利,狡猾刁猾,可恶透顶,你说他不赢的。”

  女鬼一声轻笑,回复人声说:“说真的,他的胆气确是可嘉。”

  说完,举手分开垂面的长发拨至身后,现出慈眉善目,脸色依然红润的老脸,不是鬼,而是个年届古稀的和善老太婆。

  崔长青一跃下床,拜倒在长春老人脚前,说:“晚辈崔长青,叩谢老前辈救命大德。”

  长春老人不加理睬,冷冷地说:“滚!你又来干什么?”

  “再来求老前辈成全。”

  “成全你什么?”

  “求老前辈再施妙手。”他俯伏答。

  长春老人背着手,抬头仰望屋顶,冷笑道:“哼!你打的算盘够如意。”

  “老前辈……”

  “休想。”

  “老前……”

  “快滚!”

  他心中一凉,知道无可挽回,四拜而起,说:“晚辈为上次救命之恩而致谢。打扰了,告辞。”

  说完,他拾起沙棠木剑,大踏步向外走。

  “站住!”长春老人叫。

  “老前辈有何吩咐?”他止步回身问。

  “你这厮贼骨头……”

  “老前辈,在下已谢过昔日恩情,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,不能受屈辱,请不要骂人。”他神色凛然地说。

  “骂你又怎样?”

  “晚辈只好不听你的。”他说,急步便走。

  “站住!”

  他向外一窜。微风飒然,白衣老太婆一闪而过,劈面拦住了,向他咧嘴一笑。

  他拔剑出鞘,准备硬闯。

  “咦!你这把剑从何而来?”白衣老太婆惊问。

  “那是孤魂孙秀老前辈的遗物。”他正色答。

  “哦!他传给你的?”

  “不,在下掩埋了他……”

  “什么?你杀了他?”白衣老太婆变色问。

  “不!”他将孤魂孙秀收尸的前因后果说了。

  白衣老太婆脸色冷厉,咬牙切齿地叫:“该死的贱人,你怎能如此待他?”

  崔长青大惊,斜飘丈外叫:“晚辈情至义尽,你……”

  “我不是说你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我说的是郝芸仙那贱人。”

  崔长青吁出一口长气,心中一宽,说:“他们四十载情仇,不关晚辈的事。”

  “你知道那贱人在何处?”白衣老太婆问。

  “不知道。据在下猜想,她可能从此隐世不出了。”

  “哼!我会找到她的,我要剜出她的心肝来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我,白衣龙女孙兰,孙秀是我的兄长。”

  崔长青苦笑一声,将剑递过说:“老前辈,男女双方的情与恨,第三者不过问也罢。既然你是孙老前辈的亲人,这把剑你就收下吧。”

  长春老人走近,劝道:“老太婆,算了吧,令兄与郝芸仙为情所困,他们双方皆苦了四十年。当年那件事很难断定谁是谁非,让他们了结苦因苦果,也是一大解脱,你隐世二十年,又何苦卷入这段牵缠情孽之中?老实说,当年要不是你向令兄透露出郝芸仙已有心上人的消息,令兄也不至于逃婚远走,作了四十载孤魂。可知人如果任性而为……”

  “你要怪我?”白衣龙女沉声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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