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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名旅客吹了一声口哨,说:“老天,一百两银子,足够咱们穷小子半年粮,这位老爷真大方,无亲无故,一句话便是一百两银子。”

  掌柜的哼了一声说:“你知道那人是谁?开封府永泰钱庄的樊东主,一百两银子,就如九牛身上的一根毛,算得了什么?”

  被店伙用门板抬起的少年人,呻吟着说:“替我谢……谢樊东主。我……我要水……”

  有钱可使鬼推磨,店掌柜平白得了一百两银子,一切好办,将少年人安置在上房,立即请来了午间落店的一位走方郎中前来诊治。

  这位走方郎中委实窝囊,花甲年纪已是老眼昏花,骨瘦如柴,留了花白山羊胡,言不出众貌不惊人,一身灰衣已是七缝八补,一副穷途末路倒霉鬼的神色,医道,必定有限得很。

  老郎中进得房来,手一按上少年人的脉门,脸色一变,向店伙叫:“都给我走开,闲人全得赶出房。这人患了瘟疫,谁不怕死留下可也,快,替我准备热水。”

  一听是瘟疫,包括店伙在内的闲人,见鬼似的一哄而散,夺门而逃。

  老郎中掩上屋门,摇头道:“我知道这女魔果然逃到此地来了,可惜来不及去追查,便宜了她。”

  半个时辰之后,少年人的神智完全清醒了,躺在床上凝神注视着坐在窗口,茫然眺望着苍老的老郎中,心中不住在想:“这位郎中竟然是风尘奇人,如此潦倒落魄并不足怪了。”

  老郎中听到床上有声息,扭头回顾,老眼不再昏花,神光闪闪判若两人。

  少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,苦笑道:“谢谢你,老伯,你在鬼门关内,把晚辈硬拉出来了,恩同再造,感激不尽。”

  “不必谢我。”

  老郎中脸无表情地说。

  “晚辈理该道谢,不知该……”

  “不必说了。”

  “晚辈……”

  “你中了一些迷香,并无大碍,但所中的花蕊毒针,却是歹毒无比的暗器。”

  “难怪晚辈支持不住。”

  “这种毒暗器也称夺魂针,也就是用来装射虎伏弩的同一种毒药,你能够不死,乃是破天荒不可能的奇迹了。”

  “那得谢谢老伯的起死回生神药。”

  “老朽只替你驱除余毒而已。你之所以不死,一是你事后用闭脉术封闭了经脉,再就是你的体质足以暂时抑止毒性的渗蚀。据老朽所知,你可能练成了一种可迫排经脉内异物的上乘神奇气功。”

  “晚辈确是练了气功。”

  “令师一向可好?”老郎中泰然地问。

  “家师已仙逝五年。”少年人不假思索地答。

  老郎中闭上双目,吁出一口长气说:“没想到他死在我的前面,天人远隔,恩怨两消。”

  “前辈是……”

  “老朽生死郎中上官奇。”

  “晚辈失敬了,原来是‘过客天龙,生死郎中’的上官老前辈。”

  “令师红尘过客,没向你提及老朽的事?”

  “没有,家先师在世时,从不提武林往事。晚辈流浪江湖三年,三年中所见所闻颇能广博……”

  “你很自大自豪哩!”

  “晚辈不敢。”

  “令师早年猖狂豪迈,目空一切,义之所在,赴汤蹈火在所不惜。中年豪气渐消,意气消沉。晚年浪迹市井,逃世卖狂,意欲与草木同腐。这就是人生,他一生的经历多彩多姿,只是变化太令人惋惜。总之,令师是武林中一代奇才,侠义可风典范足式,老朽虽是他的仇敌,但内心中仍然对他十分尊敬。”

  少年人吃了一惊,悚然道:“老前辈与家先师有仇?这……”

  “过去的事,不提也罢。既然令师未曾向你提及,那就无庸多说了。其实,老朽与令师并无深仇大恨,只是彼此意见不合而致互相仇恨而已。”

  “但……老前辈不念旧仇……”

  “考朽救你,是郎中的本分,即使你是老朽的世仇死敌,老朽也不会见死不救的。”

  “老前辈的海样襟怀,晚辈……”

  “别抬举我了,我这生死郎中的绰号,已说明了我不是个好郎中,一言断生死,表面上看是高明,其实却是一大讽刺,证明我对许多绝症无能为力。哦!你小年纪,为何在江湖流浪?”

  “晚辈姓崔,名长青,博陵人氏,年届弱冠。”

  “博陵崔氏,名门世家望族,你……”

  “晚辈不才,有辱家声,因此在外流浪,极少通名道姓。”

  “真年轻,你外貌像是十五六岁少年人,可知你已获令师真传,可喜可贺。”

  “晚辈不才,恩师文武全才具见功力,可惜收了我这愚笨弟子,委实遗憾。”

  “你不必太谦,好自为之。江湖历练最为重要,如不小心在意,有天大的本事,也会在阴沟里翻船。你为何与血花会花蕊夫人陶永春结仇?”

  崔长青将至杨家寨访友的经过说了,最后说:“晚辈没料到她突下毒手,措手不及便着了道儿。”

  “一次上当一次乖,下次千万小心。你好好静养,大概五天之内便可复原。”

  崔长青一再道谢,送走了生死郎中,他不胜感慨,这条命是捡回来了,这时想起当时的情景,仍感到毛骨悚然,暗中侥幸不止,生死郎中在客栈住了三天,四出行医走遍四乡,最后失望地离开了。走时并未告诉崔长青,飘然而去。

  崔长青的伤势与余毒,在第四天已痊愈了八九分,针的伤口算不了一回事,真正令他元气缓复的是余毒,第四天午间,他已经与常人并无不同了。

  店伙前来问候,送来了一些补药与五十两银子,说是开封府永泰钱庄的樊东主派人寄来的,他得救的消息,已在当天由旅客将口信带到开封。这条路旅客络绎于途,消息极为灵通。樊东主既未命店伙打听他的底细,对他也无所求。

  世道炎凉,这位樊东主委实是难得的好人。他口中不说,心中也万分感激。

  他在整理马包,准备明晨动身,访友不遇,平白惹上了一身是非,险些送掉小命,殊不值得,明港驿不能再留,早走早好,叩门三响,外面有人叫:“公子爷,请开门。”

  “谁?”他信口问。

  “替公子爷寄信的人。”

  “门没上闩,进来。”

  开门处,进来了一名青衣中年村夫,含笑奉上,一封书信,颔首为礼道:“小的是镇口的赵石匠,不久前有人前来,给了小的一吊钱,要小的前来客栈送封信给公子爷,说明不需回口信,请公子爷过目。”

  “谢谢,有劳了。”他接过书信称谢。

  逆旅之中遭难之后,还有谁知道他在此逗留?怎会有人写信给他?送走了店伙,他拆开书信一看,不由大喜过望,上面写着:“贤弟速来寨一会,兄陆振声字。”

  明港驿距杨家寨仅三里地,他不需备座骑,带下几两碎银,匆匆带上房门出店而去。

  脚下一紧,杨家寨在望。

  “怪,怎么仍然是一座空寨?不见有人迎接?明明是空无所有的空寨嘛!”

  不同的是,寨门是大开着的。

  他无暇多想,从容踏入寨门。

  杨家寨有三四十户平房,唯一高大的建筑,是祠堂前的钟楼,也是警楼。四周的土墙有三丈高,外缘并布了鹿角,三两百小贼伙来攻,绝难讨好。

  全寨静悄悄,鬼影俱无,连野狗也踪迹不见,冷冷清清如同死域,人行走其间,只听到墙壁折回来的脚步履声,孤寂、苍凉、阴森、神秘……令人心底生寒,畏缩不前。

  他嗅到了危机,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心潮一阵汹涌,油然生成戒心。

  糟!没带兵刃来。

  天色不早,未牌将逝。

  “陆大哥。”

  他大叫,人站在练武场的中心。

  看寨子的格局,黑龙帮的山门圣地,未免嫌得寒酸了些。

  杨帮主组成这个自命为人间主持正义的暗杀刺客集团,并没赚了多少金银财富。

  黑龙帮宣告解散了,为什么?

  杨帮主留下了这座空寨,迁到何处去了?

  “蓬”一声大震,寨门闭上了,他扭头回望,寨门附近竟然没有人。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狂笑声震耳,声源发自钟楼。

  他心中一动,忖道:“我上当了,必须先退出再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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