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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第三位车把式头顶光光,四周留了一圈长发,披在三方长及胸下,像个披头鬼。一字粗浓眉大眼神光四射,脸色如古铜,大八字黑胡两头翘。

  三人的年纪皆在四十上下,一个比一个雄壮,像熊,也像大牛,两条粗大的手臂,怕不有上千斤的神力?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山东大汉,大概一顿饭准可吃下二三十个馒头和三五斤大肥肉的呢。

  驾车的六匹健马也出奇地雄骏,没有这样的骏马,也就配不上这般出色的车把式,随着车把式的长鞭拂动,六匹马昂首竖耳,塌腰翘尾,精神抖擞地踏起小跑步,步伐、姿态、蹄迹、鸾铃声,无不整齐划一,从容有度,器宇轩昂,拉着的轻车平稳如顺水放舟,似乎没有丝毫巅簸。

  轿形的车厢栗木为架,轻桧为壁,天蓝色漆,绘有彩云纹图案,两侧是宝蓝色如意花环,中间有四个篆字:中都汤府。

  本朝立国初年,定都南京,洪武二年九月,太祖高皇帝在故乡濠州建立一座中都城,至洪武三年十二月方行竣工。富贵不还乡,如锦衣夜行;朱洪武出身无赖,还能不在故乡神气一番?

  濠州,先改为临濠府。洪府六年,改中立府,七年八月,改凤阳府。

  中都城在凤阳城西,是天下第二大城。第一大城是南京,周九十六里。第三是京师(北京),周四十五里(那时北京外围二十八里重城尚未建筑)。

  中都城,周五十里四百四十三步,有九座门。中间是皇城,周九里三十步。城中没有留守司辖有附近八个卫,一个千户所,八卫是凤阳右卫、凤阳中卫、皇陵卫、凤阳卫、留守左卫、留守中卫、长淮卫、怀远卫与洪塘千户所。皇陵在凤阳城西南,叫皇陵城。长准关在凤阳城西北。东北有洪塘湖,称洪塘湖屯田守御千户所。如果不是有这五六万名精兵防守,响马贼流窜期间,中都城恐怕早就烟消火灭了。

  中都汤府,谁知道轻车的来历?百姓小民也许曾听说过中都,却不知汤府的底细了。官府中的人,大概不会不知。反正这三辆车车柱用云头,车帷用间金饰银璃绣带青缦,熟悉官场舆府制度的人,一眼便可看出车主人的官旗,至少也在三品以上一品以下,虽则车上未插着车主人的官旗,主人不在车中,但各府州县的官员,绝对不敢找这种车的麻烦,甚至还得派人护送过境!

  公人们天生有一双势利眼,看到前面的车马,便知来头不小,慌不迭将囚车向路旁靠,四个公人推推拉拉乱成一团。

  合该有事,艾文慈确是渴得受不了,公人们靠近囚车推拉,恰好一位公人的水囊靠近栏杆附近。栏杆宽约四寸,足以挤过一个水囊。

  他顿忘厉害,铐链咋啦啦响,便被他抓住了水囊,咬掉囊塞子,咕噜噜将水猛往肚里灌,干裂的嘴唇获得滋润,他完全忘却了水囊碰击裂唇的痛楚。

  这还得了?公人一声怒叱,伸手猛夺。

  他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虚弱委顿,但为了解渴活命,仍用了全力紧抓不放。双方一用劲,水囊带啪一声断掉啦。

  四个公人已将囚车推至路旁,同声怒叫,大声咒骂。

  被夺走水囊的公人无名火起,拔出了单刀怒吼道:“该死的贼囚,大爷要割掉你的舌头,砍掉你一只手,狗娘养的!”

  他不加理睬,拼命喝水。

  公人的单刀作势向里戮,危机来了。

  ▼第二十二章 宝相庄严的孝和尚

  领先的四名骑士到了,先头一名留三绺长须,四方脸的骑士沉喝道:“住手!不许行凶,怎么回事?”

  车马全停住了,三部轻车的窗帘掀开了一条缝,车内的人悄悄向外瞧。

  公人们真听话,出刀的人停手说:“死囚大胆,竟敢抢夺水囊,在下要教训他。”

  “他为何要夺水囊?”骑士和气地问。

  “他……他要喝水。”

  “你为何不给他水喝?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“你们多久没给他水喝了?”

  “阁下不必管咱们的事。”公人恼羞成怒地说,又道:“一个杀人死囚,不能对他太客气。”

  骑上仍然淡淡一笑,平静地说:“未经刑部定案的人,皆不算是死囚,你们是哪一县的解差呢?”

  “金乡县的解差。”

  “送到府城么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囚犯姓什,名谁,所犯何案?”

  “姓南名鸣,是劫车杀人犯。”

  “知县大人定了案?”

  “罪证确实,判决不待时。”

  “咦!罪证确实,只须呈文到府,候命处决,为何将人犯解府?”

  死刑犯的判决,有绞、斩、凌迟、杖杀。行刑有立决、秋后决、决不待时。决不待时,意指不必等到秋后,除了规定的停刑月、日,皆可行刑,罪证确切的重犯,可以将审讯经过向上呈报,不必将人解上,由府呈文刑部,候批核准就地正法。这是指偏僻地区而言,在山东地境是不许可的,一听便知对方不熟悉官场事。

  公人也糊涂一时,说:“在下奉命解送人犯,不问其他。”

  骑士尚未回答,第二辆轻车的车把式叫道:“施爷,主人有请。”

  骑士应喏一声,兜转座骑驰抵车旁,马上欠身向车窗低声道:“请姑娘示下。”

  “施叔,保全那人的性命,可好?”车内人也低声说,语音极为悦耳。

  “在下当为其缓颊。”

  “有劳施叔了,保全他到府城便可了。”

  “不敢当,在下当尽力。”微含笑容,兜转马头重回原位。

  听三人的回答,令人摸不清边际。车把式称车内是主人,而主人却是姑娘。施爷神色谦恭身分甚低,却又自称在下。而车中的姑娘,却又称骑士为叔。三人之间的称谓神情,透着邪门。

  骑士瞥了众公人一眼,淡淡一笑道:“你们请记住,这位犯人如果不好好地解送府城,要是有了一差二错,惟你们是问。”

  “你阁下……”

  “不必问在下是谁,总之,在下可以要你们替这位犯人抵命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公人愕然叫。

  “在下是当真的说一不二。”

  “你吓唬……”

  “在下不是吓唬你们。请禀明知府罗大人,说在下施俊寄语,请他费神,对犯人的案情慎重推断。”

  “这……小的从命。”公人顺从的答。

  这位施俊竟寄语知府大人费神,来头岂同小可?他不敢不顺从。

  “你们该带有详文,给我看看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另一名骑士呵呵大笑,说:“我说,你这位虎狼解差,最好给我这位兄长看看,你听清了没有?”

  公人打一冷战,赶忙去找招文袋,取出详文呈上说:“爷台请过目。”

  详文内只是犯人的身世资料,与犯案的情由,犯人的审讯供词,皆已先交差役先一日呈送府城,自然所有的文句皆对犯人不利。

  施爷将详文交回,说:“不管犯人所犯何罪,他必须受到公平的审判,罪尚未定,你们不可难为他,知道么?”

  公人唯唯称是,车马立即起程。

  囚车也开始移动,艾文慈总算因祸得福,不再受到公人的苛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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