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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如果他是江湖人,如果他见过世面,便可知道魏庄主如此对待他,是如何宽厚有人情味了。

  任何一个豪霸,任何一个具有竞争性的组合,对待影响他生存的疑犯,所采用的手段必定是暴烈的,会令人不寒而栗。

  把一个无辜折磨死,绝不会觉得良心有愧,都是玩“绝不可放走一个疑犯”把戏的专家,“把宁可错杀一百”的手段视为金科玉律。

  变相囚禁在宾馆,确是天大的恩惠了。

  悄然推开小姑娘歇息的内房门,他注视床上的小姑娘片刻,叹了一口长气,心中很乱。

  他可以一个人穿透天罗地网远走高飞,有信心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,但身上背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……

  小姑娘睡得正香甜,露在外面秀丽的面庞,呈现安详恬静的表情,似乎不知人间有丑陋险恶。

  他能为德不卒,独自一走了之?

  “我该怎办?”他心中自问。

  其实他不需回答,他知道该怎办。

  第一个念头是:又得找一把剑。

  当他杀出重围时,便把剑丢掉了,以便减轻重量,尽快远走高飞。现在,他又需要剑了。

  悄悄掩上门,他回到隔邻的卧室。

  “这些珍宝,是否可以用来买命?”他的目光,落在那两包珍宝上。

  通常,金银珍宝都可以买命。

  没钱请郎中治病,死得一定很快。

  没钱买食物充饥,也会死得很快。

  没钱在上公堂时打通关节,很可能在挨刑棍时被打死。

  谁说金银珍宝不能买命?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子。

  把这些金珠送给魏庄主,魏庄主会不会放他们一马?

  答案令他怀疑,世间有些人,对金珠是无动于衷的,他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魏庄主不会进一步盘问他,也没向小姑娘诘问身世。

  他的包裹,连那位大嫂也懒得瞥上一眼,更不用说打开检查了,可知南漳庄的人,根本不在意他所带的东西是啥玩意。

  有时候财物露白,反而会丧命。

  魏庄主不像一个可以用金珠收买的人。

  用金珠买命,很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,很可能尽快把他们宰了,名正言顺没收他们的金珠。

  金钱珠宝固然可以买命,但用得不当反而会送命。

  “罢了,我也不能这样做。”他放弃用金珠交换性命的念头:“万一弄巧成拙,岂不成为笑柄?”

  金钱保命与用剑保命,殊途同归。他已经拥有金钱,得设法拥有刀剑。

  多一种保命的方法,就多一分保障。

  直至入暮时分,仍然毫无动静。宾馆也不再接待其他的旅客,静悄悄和平安谧。

  他想外出看看庄中的形势,一出厅便被警卫所阻止了。

  等,是唯一可做的事,等候灾祸临头,或者等老天爷慈悲给与生路。

  ***

  南漳庄地处冀南低洼平原,地当两条大道的中心。东走南宫、冀州,北走新河,南可抵清河、威县,西出巨鹿、顺德府各州县。

  这是说,仇家可以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集中。这种平野中的村庄,唯一可自保的凭借,是深宽的护庄河,和可靠的坚壁高垒。

  南漳庄的庄墙,是一座城池的标准缩影,拽起飞桥,闩上庄门,可承受兵马八方攻击,坚守十天百天不怕断水绝粮。

  三五十个外地陌生人,想打这种与世孤立的坚固庄院主意,根本就无孔可入,接近踩探也毫无作用。所以兵荒马乱期间,小队贼兵根本懒得在这种村庄费心,攻坚是得不偿失的蠢事。

  魏庄主敢接待陌生人,不是愚蠢地引狼入室,而是希望能把对方踩盘子安内线的人弄到手,可以了解对方的根柢虚实。

  霍然不是他所要的人,他颇感失望。

  十字路口在庄北里余,一整天经常有人来来往往,却没有意图进庄的人,等得令人心焦。已经知道对方紧锣密鼓准备蠢动,而又毫无所见毫无动静,沉不住气的人,必定有所举动。

  派出一些人担任远程警戒,就是手段之一。

  两天,三天,毫无动静。

  ***

  护庄河冰雪早已融化,但水温仍然其寒彻骨,不可能潜入接近庄墙,用木筏又逃不过墙头警戒的眼下。

  但魏庄主知道霍然曾经与水贼发生纠纷,便增强监视护庄河的人手,防患于未然,墙根水际,加装了一些防泳防爬的设备,阻绝来人从水上接近。

  其实,没有任何一处可以称为天险的地方,一般的村落城镇,也不可能长期死守。

  南漳庄可以封锁不许外人进入,不可能不与外界接解,日常生活不能中断,田地的生产也不能停止。

  冬麦已届抽芽期,地里的工作得开始准备,农具的整理与日常用品补充,都得到南宫县城借办采购。

  这天近午时分,一队串乡的小贩光临南漳庄。

  三丈余宽笔直的乡村“小”径,在两旁栽的不是榆就是杨,在树下停几辆车,也不会妨碍交通。南漳庄不许外人进入,串乡的就在庄门外的路旁,将货物摆出,便成了临时市集。

  小锣声、博浪鼓声、铁搭链声、八音小锣声、本行呛喝声……组成动人的交响曲。

  这些合组成的串乡小贩,包含了各行各业,上至绫罗绸缎,下迄补锅补碗,一应俱全。

  交通工具的组成,也蔚为大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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