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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“所以,一个武功盖世的人,并不一定能成为威震天下的风云人物,而一个下三滥却有成为大豪大霸高手名宿的可能。每天都有豪气干云,武功出类拔萃的年轻人,豪勇地踏入莽莽江湖,而大多数在出道初期便丧志以殁,因为凭武功高强,并不能保证成功立业,用各种卑陋手段杀人多得很。小华,这件事办妥,我先送你回苏州。”

  “你……你不管我了?”小姑娘脸色一变。

  “小华,你知道我很喜欢你。”姬玄华轻抚她的秀发,语气无限温柔:“你要知道,爱一个人,不凭感情的冲动,须兼具情义和责任。你不要骗我,说你爹让你保护荀家的船过江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“你是偷跑出来的,我一定要送你回去,向你爹说明白,除非你爹首肯,我不会带你遨游天下。就算你爹首肯,我也不会让你涉及我的江湖生活,带你真的逍遥自在遨游天下开眼界,而不要你在刀光剑影中浪掷你我的生命。世间美好的事物太多,为何要在杀人与被杀中虐待自己?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不要多说,好吗?”姬玄华掩住她的小嘴:“你爹就很聪明,壮年便急流勇退,他日子不是过得很愉快吗?我知道他对南金刚的所作所为,心中怀有歉疚,他绝不会允许你承受衣钵,做一个女金刚。我把这件事办妥,立即回程,而且从现在起,不许你跟在我身边动剑。”

  “人家……”

  “谁都不行,这是我和生死一笔的债务。”姬玄华郑重地说:“我只想和你并肩携手游山玩水,不希望你像女金刚一样和我挥剑并肩杀人。”

  姑娘正要争辩,舱门已响起叩击声。

  “左舷,两艘船,正点子。”门外的舟子叫。

  姑娘跳起来,凑近窗缝向外瞧。

  “对,就这两艘。”姑娘兴奋地说。

  左前方五六十步外,两艘快船相距三十余步,每船有六支长桨,以相当快捷的速度上航。

  “能超越吗?”姬玄华问。

  “可以,我们比他们快。”外面的舟子答。

  “超过去,兄台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姬爷,超越犯了追踪的大忌……”

  “在下的目标,是另两艘船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姬爷,他们很快要会合的,主将在这两艘船上,不可能遥控其他船只行动,因此将很快会合,盯牢主将的船错不了。”

  “好吧!”姬玄华同意对方的看法:“兄台,今明两天如果他们仍没会合,我要赶到前面去。我不希望他们在淮安府会合,淮安府有魏奸贼的几个大奸大恶坐镇,会派兵护送他们。一进淮安府,就不易找他们讨债了。”

  “好的,姬爷。”门外的舟子应喏着走了。

  ***

  生死一笔精明干练,是东厂的档头中,不可多得的好人才,离京办案的经验极为丰富。这几年来,他以缇骑专使的名义,多次远至天下各地,搜捕东林党的忠义志士,满手血腥赚了数十万造孽钱。这次下江南支持前两批专使,他算是完全失败了。

  但他另一任务,却是百分之百成功。这任务是替国贼魏奸邪,运走忠实走狗织造太监李实,所搜刮江南的金银珍宝,支持专使不是他的主要任务。

  他始终抢先一步,走在姬玄华前面。

  姬玄华以旱天雷面目,抢劫虎丘魏奸生祠,生死一笔却早了两个更次,天一黑就把秘密藏在生祠的金银珍宝运走了。

  其他的金银,他利用荀秋阳南货的雄厚资本,换用庄会票交回专使孙百户携带,三十二万两银子只有一张纸,谁抢到手也毫无用处,只能算是一张废纸,因为会票的提款人是东厂衙门,十分安全可靠。

  所带的私货,也装在荀秋阳的货船上,有一部分人保护,加上荀秋阳本身的护航武力,威力强大的军器更令毛贼们丧胆,谁也休想打私货的主意。

  姬玄华找的是他,他也希望姬玄华以他为目标,由他引诱姬玄华追逐,货船与随行的专使船只,必定不受干扰,如意算盘打得很精。

  而藏匿珍宝的秘舟,走在他的前面,完全不引人注意,安全得很。

  他却不知,姬玄华也是老江湖,知道因势利导的技巧,早已逐渐了解他的部署,摸清了他的诡计,虽则始终晚了一步。但在他达京师之前,妙计还不能算是成功。

  在扬州时,他一知道姬玄华逃脱天罗地网,便知道江都吊客一群扬州群豪靠不住,急急奔返府城,船立即启航逃之夭夭,不需打听结果了。

  船昼夜兼程,到达高邮州,他心中大定。姬玄华解决扬州群豪,不是短期间便可解决的事,再被南京回航的五艘专使座舟所吸引,耽误的时间更久,再也休想追上他啦!

  正如白龙朱海的水路弟兄所料,他不可能遥控先走的藏宝舟,紧张的情势一松,他必须与藏宝舟会合,以免发生意外。重要的人手不在藏宝舟内,碰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些英雄好汉,岂不灾情惨重?

  他又不敢把重要的人手,部署在藏宝舟内,万一被姬玄华赶上了,他便没有人手可用啦!

  他预定与藏宝舟会合的地方,订在偏僻的小县城宝应附近,那一带,正是洪泽湖与射阳湖的两湖水贼,最活跃的地方,必须集中全力,防备水贼和各路不怕死的亡命抢劫。

  但他内心深处,姬玄华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。

  船驶过界省镇,已经是未牌初,算是离高邮湖地区,进入漕河地势最低洼,人烟最稀少、盗贼横行最多的广大沼泽区。

  初冬时节,秋风已过,河水渐低,大规模的漕运已经停止,因此河上往来的船只渐稀。

  从界首至淮安的山阳县黄浦镇,全程八十里。再北,十里径河口,再十里平河桥,这一百里水程,最好不要夜航,在大白天也可能出意外。

  今晚,他们不可能赶到宝应县,界首至宝应有六十里左右,夜航天危险,船一沉,什么都完了。

  暮色苍茫,船靠上了池津镇码头。这一带风浪甚大,比高邮湖的声势弱不了多少,夜间行驶相当凶险,不遇贼遇上风同样糟糕。

  船是从苏州雇用的,苏州的舟子胆子小,不敢冒险,也无冒险的必要。

  这是漕河旁的一座小小市镇,不是宿站,更非漕船码头,户不满百,居民十之七八是打渔人家,附近的几座大湖,鱼鲜之丰今人难以置信。大湖都是有水道相通的,中间是广阔的沼泽区,几十斤重的大鲤鱼平常得很,还有水怪(江豚或白豚)、猪婆龙(鳄--鳄的一种)、巨鳗……四十余年前掘河远离凶险的泛光湖,据说就发现了两条蛟龙。

  人都在船上住宿,吃腻了船上的饭菜,有些人急急上街,在最大的一家食店大快朵颐。

  这些人大半是北地的旱鸭子,在船上过日子,大有度日如年的感觉,江南的软巴巴稀饭,简直倒尽了胃口,他们需要的是大块肉大碗酒。

  生死一笔与七个首要人物,刚好凑上一桌,强逼着店家宰了头羊,几只鸡鸭,从船上搬来一罐徐沛高粱烧,赶走店伙开怀畅饮。

  酒酣耳热,话题从天南地北,提到苏州的大灾祸,一个个气愤填膺,大骂姬玄华出气。

  死了不少人,姬玄华仍然像缠身的冤鬼,怎能不骂?

  另两桌也有十几个人,也在骂,而且怨天恨地,恨不得马上把姬玄华抓来生吞活剥下酒。

  镜花妖也在座,她显得忧郁,落落寡欢,她实在骂不出口,在内心深处,她明白,姬玄华并没负她,反而是她负疚良多。

  “咱们这次算是栽到家了。”二煞冷梅喝了三碗酒,死人面孔有了血色,说起话来仍然冷森森:“这几年来,咱们跑遍天下捉人杀人,无往而不利,何等风光?没想到这次在苏州,竟栽在个初出道的姬玄华手上。这个人咱们东厂的档案内,竟然一无所知,他到底是从哪一块地上冒出来的狗杂种?韩小妹,你曾经和他同食共枕,难道竟然对他一无所知?”

  镜花妖心中愤怒,却又不敢发作,这鬼女人骂姬玄华是狗杂种,岂不是嘲笑她与狗杂种同食共枕吗?

  “他口风紧得很,我怎知道?”她强抑愤火,委委屈屈地说:“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多,唯我居士把我逼得很紧,最后甚至不许我和他见面,我探口风也没有机会呀!”

  “不要为难她了,斗智斗力她哪是姬玄华的敌手?”邻桌的勾魂无常大声说,阻止二煞冷梅逼迫镜花妖:“你们听我说,我在怀疑,姬玄华与旱天雷之间,是不是有关连?该不会是巧合吧?诸位可曾想到这两人的关系?”

  包括生死一笔在内,全都紧皱眉头沉思。

  从来没有人,把姬玄华与旱天雷联想在一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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