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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姬玄华与高黛出现在枫桥镇,在颇有名气的醉香居午膳。他换穿了水湖绿长袍,显得英俊潇洒,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慓悍残忍挥刀的姬玄华,看作同一个人,虽则他并没另行化装易容。

  店堂客满,喧闹声与酒菜香弥漫全厅。

  二十余副座头,只有他这一桌是两个人。这种不算大众化、颇有名气的酒家,不接受陌生人同桌,不识相的人想借一角,会受到白眼的。只有一般大众化的食店,陌生人有空位就占,各吃各的,桌满才不会再有人挤一脚。

  桌旁多了两个人,明显地要借座。

  “在下作东。”为首的人说,不敢托大先就座,客气地先表示诚意:“毕竟在下是主人,作东道主名正言顺。”

  苏州的地头龙,当然算是东道主。

  至尊刀陈济世,不仅在苏州,在江湖也有他的地位,毕竟他是开山立门的宗师级豪霸。

  另一人是九霄鹏丘世杰丘三爷,也是江湖道颇有名气的高手名宿。

  两人都可以算是前辈,但却不敢托大。

  “你有没有搞错?”姬玄华可没把两人当前辈:“姬某把苏州闹了个天翻地覆,你们有好些人曾经与在下闹得不愉快,水火不兼容,甚至是死对头。你老兄作东,飞天豹子肯吗?”

  “老弟,咱们是身不由己。”至尊刀讪讪地说:“除了上命所差时,不得不与老弟周旋之外,公余时所有的人,都相戒远远回避免滋误会,老弟想必心中明白。”

  “确也如此,所以迄今为止,在下对贵巡抚署的人相当容忍,小差小错也懒得计较。那天在阳城湖你们计算高姑娘,我们也不想计较。”

  “我知道你打我一掌不是有意的。”高黛不是小心眼的人,在姬玄华身边她更显得宽宏大量:“只要你们不撒野,我和姬大哥也不想进食时闹得不愉快。”

  “酒足菜多,两位随意。”姬玄华举手一挥,店伙赶忙准备加碗筷:“咱们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,在反脸打破头之前,该有先把酒言欢的豪气,请坐。”

  “你把他们怎样了?”至尊刀坐下问。

  “哪一个他们?”姬玄华装胡涂。

  “虎丘生祠那些人,十几个。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姬玄华胡涂装到底:“他们人多势众,狗多咬死羊,蚁多咬死象。我们逃,他们追,天地大得很呢!扔脱他们轻而易举。”

  “他们一个也没回去。”

  “是吗?也许,他们追向海角天涯,趁机会溜之大吉啦!他们知道我早晚会找他们算账的,存心赖债逃债的人,溜得一定比任何人都快。喂!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,真的很厉害吗?到底是哪些大庙的天神菩萨?”

  “不瞒你说,我们也不知道。”至尊刀苦笑:“那些人是暗中抵达的,一来就悄悄住进生祠,只派了两三个小人物,直接与生死一笔那些人打交道。”

  “我们负责外围巡逻警戒,根本就不许可我们进去。”擒龙客接口:“处处显得神秘兮兮,谁也弄不清他们的底细来历。至于是否真的厉害,我们一无所知。”

  “贵伴当冥火真君毒手阴神那些人,地位比你们要高些,他们也不知道吗?”

  “应该不可能知道。”至尊刀依理分析:“本署的人负责生祠的警卫,专使没来之前,内部警卫由唯我居士派遣,督导卫军和丁勇,管制十分严密,我们的人,也偶或到里面走走。专使这些人到达后,织造署的人全被遣走,我们的人也不许进入了,天黑之前方派人前往巡逻,天亮撤回府城,哪有机会和他们接近?”

  “有多少人?”

  “不知道,反正不少。好在他们要动身返京了,咱们可以松口气啦!阿弥陀佛。”

  “要动身返京了?何时动身启程?”

  “大概就在这几天吧!”

  “不捉神魔费文裕了?”

  “你两人屠尽了鱼藏社的杀手,把生死一笔吓坏啦!而且已从南京方面,证实前两批专使不可能回来了,力所不逮,不走行吗?死在这里仍然一事无成,不如早归,所以生死一笔不得不贪生怕死回京享福去也。”

  “他想赖债?哼!”

  “老弟,得饶人处且饶人,他们既然认栽撤走,老弟何不该放手时且放手?”

  “要我放弃债务?你想得真妙,办不到。欠债还钱,他休想赖债一走了之。”

  “他愿意给你一万两银子破财消灾。”

  “是他要你来的?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“办不到。”姬玄华语惊四座:“一两银子甚至一文钱,也会让人破头,要我少收一万两银子,简直妙想天开。一万两银子,在苏州近郊可买两千亩肥田,在你阁下的昆山县,甚至可买三千亩。贵县最富裕最大的粮绅,有三千亩肥田的人就没有几个呢!陈园主,你回去告诉他。”

  “告诉他什么?”

  “免谈。”姬玄华说得斩钉截铁。

  “这……老弟……”

  “免谈。来,喝酒,敬你一杯,你不是一个有才华的称职说客,喝酒免伤和气,我先干为敬。”

  至尊刀两人知趣,回敬了一杯酒乖乖告辞走了。

  ***

  姬玄华与费文裕扮成普通的小市民,在倚窗的茶桌品茗,留意码头上的动静,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码头上旌旗招展的三艘专使座舟上。

  三艘专使座舟不时有人上上下下,不时有丁勇运来一些箱笼往船上搬,附近有巡抚署与吴县的巡捕丁勇警戒,不许闲杂人等接近。

  这座百花洲码头占地甚广,是一座综合性的多功能码头,北起胥门,南抵盘门,处处皆可泊舟,这段城内河道水面最广阔,水也最深,可泊各型船只。

  但长程客货船或漕舟,通常不会在这里停泊,大型船只也不在此地停留,船只从胥门或盘门出城,十分方便。

  任何人皆可看出,专使的船只在作返京的准备。

  一队衣着鲜明的人,出现在码头。巡捕丁勇们粗暴地将附近的闲杂人等赶开,赶得远远地。

  “他们在干什么?”姬玄华问。

  “在让苏州的人看他们的威风,让苏州的人知道他们要动身返京了。”费文裕冷笑:“不,是让我们看的,他们足智多谋,老谋深算,算定我们一定会在附近侦伺,算定我们将有所行动。”

  “那是一定的。”姬玄华笑笑:“想赖债逃债的人,都会设法让债权人死了讨债的念头:这就走了,你岂奈我何?”

  “恐怕不简单。”费文裕不同意:“他们也一定知道,我们会紧锲不舍,他们的实力,无法防止我们沿途骚扰,何必大张旗鼓让咱们知道行踪?逃债的人,通常是一声不吭,神不知鬼不觉溜之大吉的。”

  “唔!真得特别小心阴谋诡计。”姬玄华说:“生死一笔狡猾贪婪,经验老到思路缜密,很可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,可不要上了他的当。”

  “唔!这位一定是专使贴刑官孙百户了。”费文裕指指点点:“似乎他们的行动愈来愈诡异了,犯得着如此明目张胆招摇吗?苏州人把他们恨之入骨,平时他们都穿便服的。”

  这一队人真神气,前面有人开道,后面有人护卫,浩浩荡荡不可一世。

  东厂一年年恶性膨胀,人数愈来愈多,本来只设有一个掌刑官(千户),一个理刑官(百户,也称贴刑),后来掌刑官增至五或十人,贴刑官更多。

  东厂的最高首长提督,不是官,是奴才太监,掌刑官贴刑官是正式的军官,官位都不大,百户只是芝麻大的起码官,却有权主宰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生死。

  大档头小档头(役长),以及最下级的干事(番子),都是调用或雇用的杂役、恶吏、痞棍、甚至前科累累的罪犯,几乎一两百年来,找不出一个好人。

  今天,这些人以正式面目出现在码头。

  孙贴刑官穿戎装,佩绣春军刀。四虎卫也是正式的军勇,披甲穿战袄。大档头生死一笔,带了十二名小档头,二十四名番子,清一色尖顶帽,青袍绣带,最抢眼的是他们脚下的镂花白靴,白得雪亮。

  在京都,这些白靴人出现在街上,连狗都会夹尾巴走避,谁碰上他们谁倒霉。

  在船上巡视了许久,不知道在忙些什么。

  “兄弟,你相信这么一个小武夫,会权力大得让王公大臣,在他们面前俯伏任由宰割凌虐吗?”费文裕指指出现在船头,向生死一笔指手划脚的孙贴刑官:“真是岂有此理。”

  “不怕官只怕管呀!老哥。”姬玄华叹了一口气:“李太监这没卵子的奴才,把江南搞得漫天血雨,不知到底杀了多少官民,搬空了多少府州县的公库,他的身分比这个小武夫低了一千倍呢!”

  “上次专使神剑晁庆是大档头,狗屁不值的痞棍,在巡抚署公堂,把毛巡抚同知府一些朝廷命官,骂得狗血喷头,甚至拳打脚踢,我……”

  “老哥,不要再刺痛往昔的伤口了。”姬玄华拍拍费文裕的手臂,语气有无奈:“我杀他们十几个万恶不赦的人,便已感到于心不忍,他们却杀了成千上万的无辜,天知道他们如何下得了手?这就是现实人生,无可奈何的宿命。我想,他们有意邀请我下手。”

  “显然是的。”

  “偏不让他们如意。”

  “你打算……”

  “其实他们并不急于动身,荀秋阳南货行的货还没上完。”

  “那也是掩人耳目的妙计。”

  “所以,且让他们眼巴巴枯等一两天。”

  “有此必要。今晚,咱们还得分头潜伏侦查,睁大眼睛,看他们还有些什么花招。”

  “我的注意力放在虎丘生祠,他们却在这里招摇,似乎我已经成功了一半,另一半尚待努力。”

  “注意把握时机,兄弟。”

  “我正在等候时机,也正在积极制造时机呀!”

  “加把劲,兄弟。”

  “我会的,老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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