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云中岳 > 无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页 下页
四二


  绝刀刘隆料错了,詹云不但没留在城厢风化区的秀珠阁,反而比海管事戴夫子先返船,当然已经是二更初的事,店伙的酒食已买回半个时辰了。稍后,海管事也回来了。

  城门天一黑就关闭宵禁,但码头却热闹得很。北面的漕运码头虽然有不少人走动,但静悄悄听不到人声,戒备森严,到底是官与民有别。

  酒食摆在舱面,食物都用荷叶盛着,吃完就丢免得洗碗碟,这些下层社会的人,吃相不言可知。

  参加的除了詹云之外,有杨船主、海管事、戴夫子和叫张三李四的两位船伙计。

  戴夫子是海管事的账房,所以船伙计们有时尊称他为师爷,这是江南人对摇笔杆出主意的人,一种并不怎么登大雅之堂的尊称。这位夫子生得身材修长,相貌清癯,与他那些老同行一样,显得穷酸干瘪瘦弱,瘦得颊上无肉,一双眼也仿佛长期营养不良,阴森而无其他表情流露。留着鼠须,给人的印象是孤僻无情和冷漠,很少说话,宁可用手式示意,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,只关心他腰囊中的账薄和钱财,对一切变化皆采冷眼旁观的漠然姿态应付。

  海管事则身材壮实,方面大耳气概不凡,可惜胆小,小气吝啬,与所有的小商行管事一样,对替主人管制荷包学有专精,习气至死不改。

  舱口挂了一盏灯笼,舷灯也发出乳黄色的光芒。邻船也有灯光,舱面上也有人谈天。不远处传来一阵阵低回的箫声,另一处有人低吟着缠绵的情曲小调。

  詹云身边搁了一只十斤庄的酒坛,里面盛着声誉满南北的徐沛高粱,最好的陈年二锅头,酒香足可飘到百步外,喝惯江南薄酒的人,真奈何不了这种酒。

  六个人,都有了三五分酒意。

  詹云捧起酒坛,倒满一只酒壶,又开始替自己的碗斟酒,斟得满满地。

  “我说海管事。”他放下酒壶,说话已不再斯文,大概是酒的关系:“这里到淮安一带河面,可以说是最平静的一段路程,你天天耽心货物的安全,烦不烦呀?”

  咕噜噜……他喝了大半碗酒。

  “小心撑得万年船。”海管事泰然说道:“又道是行船走马三分险,出门哪得不小心?”

  “船真要是在水中出纰漏,再小心也无补于事。”杨船主说:“最重要的是要老天爷保佑。”

  “对,要老天爷保佑。”詹云喝掉所剩的半碗酒,重新再斟:“淮安北面的黄河水大势猛,微山湖独山湖陡起的滔天怪风,那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得了的。至于强盗打劫嘛!跟着漕船走,强盗只能光瞪眼,是不是?”

  “对极了。”绝刀刘隆说:“这些布料嘛,说多不多,说少不少,小强盗抢不到,大强盗没胃口。”

  “怕只怕海管事所运的布匹中,夹运了其他令强盗们感兴趣开胃口的东西。”詹云说:“如果没有,海管事其实没有什么好耽心的。”

  “我可以向你保证,绝对没有夹运其他的物品。”海管事郑重地表示:“沿途经过三次纳税抄查,诸位都在场,可曾发现其他物品?”

  “所以你用不着耽心,是不是?”詹云笑吟吟地说:“要来的,终须会来的。好了,咱们谈谈别的。”

  第三艘船的官舱有了动静,舱窗无声地拉开一条缝。

  “呵呵!小兄弟,谈你秀珠阁的相好吗?”绝刀刘隆终于谈上了女人:“喂!人长得怎样?对你有情有义吗?”

  “人是不错。”詹云得意地说:“至少不会是断条胳膊少条腿的人……”

  “呵呵!你这不是废话吗?”绝刀刘隆打岔:“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,还能吃烟花饭么?”

  “所以你本来就问错了,刘师父。”詹云替绝刀刘隆添酒:“风月场的女人和男人,谈不上什么情和义。今天你有钱,你就是恩客;没有钱,老鸨婆根本不许你上门。对男女间的事你如果看不开,就不要涉足风月场,要是自作多情去投河上吊,那是活该。”

  “小兄弟,你那相好的是何芳名呀?是什么珠?”快剑张全问:“要不就是什么秀。”

  “想割靴子淘水沟吗?”詹云怪腔怪调地问:“哈哈!张师父,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,千万不要走错路。”

  “你这张嘴真厉害!”快剑张全摇头苦笑,举碗掩饰脸上的尴尬:“你说得不错,这些都是你这种浪子的事情,像我这种人年老入花丛说出来也并不光彩。”

  “哈哈!年老入花丛的人,并不止你张师父一个,眼前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前辈在,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。”詹云向左首邻船招手:“花花太岁程前辈,何不过来坐坐?酒为色之媒,喝足了谈谈风月事,岂不妙哉?”

  隔邻是一艘小客船,一个年约半百,穿紫袍佩长剑的威猛中年人钻出舱外,灯光下,那双凌厉的鹰目冷芒四射,死死地狠盯着詹云。

  “你这小子牙尖嘴利。”花花太岁阴森森地说:“你居然发现程某的踪迹,定非等闲人物,亮名号。”

  绝刀和快剑都是老江湖,当然知道魔字号人物花花太岁的底细,当詹云提起这个好色如命的老魔时,两人都没在意,等到花花太岁真的出现,可把两人吓了个落箸换碗,酒泼了一身,几乎吓僵了。

  第一个起身的人是戴夫子,懒散地放下箸站起整衣。

  “在下姓詹名云,还没闯出什么唬人的名号。”詹云安坐如故,右手仍握着竹箸:“过来坐,能喝吗?”

  花花太岁踏上舷板,文绉绉地越船而至。

  绝刀和快剑打一冷战,站起向舱门退,大概想退入舱取刀剑防险,也可能是心怯走避。

  杨船主与船伙计则起身向船头退,海管事与戴夫子也跟着移动,似乎已知道将有可怕的事发生了。

  酒菜碗筷零落地搁在舱面上,詹云安坐如故,笑吟吟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花花太岁,年青的健康面庞毫无异状。

  “你给我站起来规规矩矩说话。”花花太岁厉声说。

  “老兄,何必呢?”詹云满不在乎地说:“咱们都是臭味相投的酒色同道,干吗要摆出正正经经的姿态来撑门面?酒菜还多着呢,坐下啦!我这就给你倒酒……好!”

  花花太岁忍无可忍,突然一脚踢出。

  随着詹云的叫好声,花花太岁踢出的右脚已被詹云扣住,信手一扔。

  花花太岁突然脚前头后,砰一声大震,撞在船舷上跌翻了。

  詹云人似怒豹,手脚齐出扑上,压住了花花大岁,一双竹箸顶牢在对方的咽喉上。

  “你的护体奇功,决挡不住竹箸贯喉的恶运,敢和在下打赌吗?”詹云狞笑着说:“不要激怒我,阁下。”

  所有的人,皆大吃一惊。

  戴夫子张口结舌,双目睁得大大地,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。

  第三艘邻船紧闭的官舱内,传出轻微地惊噫声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