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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四


  由于是舟船的停泊所,而且盛产井盐,云阳事实上不比东面的府城差,入夜市面相当的繁华。

  三峡药行在南大街,距城门不过十间铺面,很好找,一问便知。

  如果在这儿看见任何一个江湖人,向他打听白头山炼狱谷的去向,他必可如数家珍地告诉你该如何走法,最后也必定好意地告诉你,还是不去的为好。当然啦,假使是炼狱谷方家的朋友,又当别论。

  文昌不想到炼狱谷,他不愿在生死未定余毒未除的今日,跑到炼狱谷博取方家的怜悯,更不想在这时重见方姑娘,使自己的心中激起波澜,虽则方姑娘的倩影仍经常打扰着他的安宁和梦境,但他不能也不愿在这时相见。他处身在人丛之中,一面忖道:“快两年了,也许,她和小山弟已料定我死已不在人间了。江湖人的命运,注定是可悲的,在生死难料的今天,我不愿再见他们。能令人怀念,总算不枉在人间走一场,不知他们是否仍在怀念我呢?”

  他却不知,为了他的失踪,炼狱谷的人大举重出江湖,几乎闹翻了天。

  在谷中一楝小楼中,方姑娘正和施姑娘,虔诚地在观音大士的圣像前敬上一炷香,正用感情的声音向大士祝祷他的平安。

  方小山已经长成了,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,昨天才从湖广返回谷中,仆仆风尘心中沉重。同回的还有黑铁塔,他成了炼狱谷的上宾。他的伤已经早就养好,他和方小山走遍了万水千山,但文昌的音讯却如同石沉大海,两人的心情十分沉重,打算过了三五天,再到江湖中打听。

  谁也没想到文昌已到了云阳,鬼使神差错过了。

  鬼影于孙明已逃到湖广,不敢把消息外传。

  翻江鳖逃向峨嵋,还未将文昌的事传出,所以江湖中还不知道亡命客重现江湖的消息。等到消息传到云阳炼狱谷,已是半月后的事了,炼狱谷的人大举入川,双方背道而驰,又错过了。

  文昌问清了三峡药行的所在,向店中走去。

  三峡药行规模并不大,左边是柜台,药柜巨大,一名掌柜先生、五名伙计。里间,是两名大夫,病人就诊十分方便,并且两位大夫的名气在云阳十分响亮。但在外表看,谁也不知三峡药行会是炼狱谷的联络站。

  别小看了这家药行,所有的人全是了不起的高手,外表看去全都是一团和气的生意人,事实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。

  文昌踏入了店门,伙计们正在忙。三名伙计在为客人捡药,两名在后面用大铡刀切药。

  掌柜先生年约花甲,红光满面一团和气,戴了四方平定帽,长衫飘飘,外面加了一件短袄。对柜内向进门的文昌含笑点头,说:“客官请坐,小店能为客官效劳吗?”

  文昌在柜前的长凳上落座,双手支着柜面,目光不在意地向药柜上浏览,指头指向了“跌打万应丸”的大瓶说:“劳驾,请为小可包二十颗。”

  “二十颗?”掌柜先生一怔,又道:“跌打损伤轻者每服一丸,重者二丸,最多三丸必可复原,客官……”

  文昌突然压低声音道:“小可奉施公所差,特来请询贵谷方谷主,家小姐目下景况如何。”

  掌柜先生又是一怔,不住朝文昌打量。文昌生得英俊,雄壮如狮,玉面红唇,确不像个下人。

  “咦!尊驾是……”掌柜先生开口问。

  “小可仍是成都施府的护院。”

  “施府怎会有护院?老弟,你……”

  “先生有所不知,自从锦城之虎闹事之后,敝长上深怀戒心,所以请了五名护院,小可便是其一了。”

  “施大人目下可好?老弟台尊姓大名?”

  “施大人目下尚称朗健。小可姓文,名武。”文昌信口胡诌,面不改色。

  掌柜先生找不出破绽,就只好说:“施姑娘昨夜到达敝地,今天已派人护送入谷,文老弟不远千里到来,请到内间待茶。”

  文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,摇头道:“小可不再打扰先生了。请转告家小姐,锦城之虎已遭横死,赏江阁化为瓦砾场,已没凶险之忧。至于是否在近期返回成都,悉由谷主定夺。对,少谷主小山弟目下可好?”

  “少谷主也是昨日返谷。”文昌心悬好友安危,他走遍了天涯海角,心里忧郁万分。掌柜先生“啊”一声问道:“老弟怎知少谷主叫方小山?”

  “从施大人口里知道的,在下告辞了。”文昌站起双拳一礼,一身轻松地踏出了店门,扬长去了。

  少谷主方小山名字是乳名,知道的人少之又少。掌柜先生不愧是老江湖,立刻起疑。按常情论,方嵩父女不可能把底细完全告知施大人,施大人也不会告诉一个请来的护院,他立即召来一名伙计,吩咐道:“晓平,快!盯住那人,务必查明底细。”

  文昌出了店,也知道掌柜的起了疑心,但还不知已被盯梢,向南门急走。

  正走着,对面街灯光下出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,他吃了一惊,赶忙向人丛里一闪,低下了头,脚下加快。

  前一人是个高大狰狞的红衣喇嘛,铜铃眼中碧光闪闪,手上拿着一根极重的紫金降龙杖,天!是碧眼青狮巴隆活佛。

  在巴隆活佛后面五六丈,是一个幽灵似的女人,一身黛绿衣裙,腰系长剑。半点不假,是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冷蝎高飞,她脸上冷冰冰,别没表情,看情形,她定是盯上了巴隆活佛,毫没顾虑地近身盯梢,好大的胆子。

  文昌对这两个家伙,可说恨之切骨,但衡量自己目下的造诣,任何一人他也惹不起。越过了两人,他心里越发冒火,心说:“不给他们一点脸色看看,怎消得下这口恶气?”

  他愈想愈火,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,他开始转身反盯住前面两个人,一面在心里打主意报复。如果光明正大的动手,他有自知之明,只能接下三招两式,搞得不好反会丢掉小命,不可妄动。

  摸清了两人的去向,他开始从对街超越,走在巴隆活佛的前面十多丈外。他身上未带碧玉屠龙剑,穿的是小民百姓的贱服直裰,除了高大雄壮之外,并未扎眼。

  机会来了,前面有一家鱼店,锅炉设在店门口,一锅滚油青烟直冒,锅中炸的小鱼已成焦黄,掌锅师傅正将一个黑黄色的竹捞把炸好的小鱼起锅。

  他急步入店,把一锭银子放在灶上,抓起两团麻布说:“大师傅,帮个忙,十两银子给你,这锅油卖给我。”

  不管大师傅肯不肯,两手端起油锅奔出店门。大师傅和两名伙计呆住了,莫名其妙,抓起银子一看,确定是十两纹银。

  “疯子!疯子!十两银子买一锅油,龟儿子定是疯子。”大师傅手足无措地怪叫。

  文昌脚步放慢,等候巴隆活佛到来,油香四溢,锅离火油却在沸沸扬扬。

  行人逐渐少了,越往前走的人越少,履声橐橐,碧眼青狮已接近身后了。

  由于行人渐少,冷蝎高飞拉近了些、已在八九丈外。文昌侧首看去,心中暗叫可惜。

  在对街盯梢的药店伙计晓平,感到莫名其妙。这位自称是施府的护院大个儿,行径太古怪啦!端着一锅油满街走,干啥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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