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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他的箭也厉害,也不分簇杆,羽是极薄的银羽,三梭,三枚小倒钩,这是一种贴在指缝中使用的暗器,细小而锐利,打入体内不易拔出。

  他知道白天管了闲事,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汉,假使不预防一二,说不定要大祸临头,任人宰割,所以带了家伙,随时准备自卫保身。

  他大摇大摆向下街走。龙驹寨下街没有正式的夜市,没有路灯,大街上行人不多,空荡荡的。下街是住宅区,是本地的财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,楼阁处处,庭院深深。靠东南镇口向左折的一条小巷中,三五盏灯笼发出朦胧的黄色的光芒,最近一盏灯笼下,便是张府的东院侧门。

  张府的宅第十分富丽堂皇,共有五进,加上东西院,和后面的花园,堂深奥广。大厅前面也有庭院,梅杏梨点缀其间,却没有桃树。花园散处在花径两侧,奇卉异草散发着阵阵幽香。庭院前,是高大的门楼,门楼外台阶上,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。

  平时,主人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,大多时间在影石村老家,他是村主,也是里长,村里的事他不能不管。主人如果不在,大门是经常关闭着的,客人皆从侧门出入。至于店中的掌柜和伙计,便得走东院侧门进入东院,主人在东院接见,表示亲信。客人不可以穿庭院进入大厅,大厅是主人起居的所在,除非是至亲好友,主人绝不在大厅款客。

  文昌曾经来过两次,第一次是初到龙驹寨,第二次是他正式成为铁铺师傅时,两次都有大管家带头,走的便是东侧门。

  登上台阶,手刚伸向门上的扣环,小门已吱呀呀地开了,门内一名健仆低声叫:“是蔡师傅么?”

  “小可正是蔡文昌。”

  “请进,少爷已久候多时。”

  “东主不在家?”文昌问。

  “主人在乡下,少爷和小姐前天来的。”

  少爷,是张村主良佐的儿子张子玉,小姐,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。这两位少爷小姐,文昌皆不曾会过。

  文昌随健仆走向东院花厅,那儿灯火通明,三名健仆和两名使女前后张罗。花厅中,张子玉安坐大环椅上,脸色有点不悦。

  张子玉比文昌大三岁,二十岁的哥儿长得清秀俊逸,但细皮白肉像个大姑娘,身材不超过七尺。与文昌相比较,差得太远了,矮了一尺左右。

  “蔡师傅到。”健仆在厅门外叫。

  “请他进来。”

  文昌应声踏入厅门,一躬到地,说:“小可蔡文昌,少东主万安。”

  按理,他应叩拜,但他没有叩拜的习惯,这一生中,除了伯父强他跪拜之外,他还未叩拜过任何人,甚至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,他也未下拜过。

  子玉清秀的五官现出不悦的神情,抬手说:“蔡师傅请坐。”

  “谢少东主。”他在右下首坐下了。

  “蔡师傅,听说白天里有麻烦?”

  “确是有麻烦,病无常的手下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了。蔡师傅,你不该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气之勇,生意人怎可插手管这种人的闲事?”

  “禀少东主,行有行规,业有业主,店中如果任由他们生事,日后岂不更麻烦?”

  “目下已经够麻烦,你该让他们到街心解决,牵入了是非漩涡,咱们的店今后必将永无宁日,你……”

  文昌天生傲骨,听口气,少东主对今天的事十分不满,脸色也难看,他怎受得了?抢着说:“少东主,小可维护店中的门面光彩,冒险挺身而出,保全了店中的声誉。少东主如果认为小可做得不该,小可五天之后,交完一批货品,立即卷包袱走路……”

  “蔡师傅,你怎么……”

  “少东主请放心,小可既然招来了这档子事,绝不使少东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扰。明晚病无常约小可商谈,小可一身当之。别小看了这些痞棍,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,冤有头债有主小可一力承当,他们绝不会找张家铁铺的麻烦。小可告辞,五天之后,恕小可不再前来府上辞行了,东主那儿,请代致意。’”

  说完,拱手一礼举步便走。张子玉急忙站起说:“蔡师傅,请稍安勿躁,请……”

  他无法挽文昌,文昌已经急步出厅走了。等他出了厅,已经不见文昌的踪迹。他站在厅口,怒形于色地自语:“这人好大的脾气,怪不得会被祠堂的人赶出来……”

  话未完,身后香风沁鼻。一个俏丽的少女出现在厅中。这少女好美,老天爷给了她经过着意雕琢的身材与五官,是那么完美,那么端丽,钻石般的大眼睛,瑶鼻樱唇,粉面桃腮放射出青春的红艳与光采。光可鉴人的青丝梳了一个三丫头,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环,耳垂下摇摆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儿,穿一身黛绿衫裙,窄袖子春衫外,是一袭时下最流行的银串流烟坎肩,长裙轻摆处,一双淡绿色小弓鞋若隐若现。天!小弓鞋尖端,怎么有半寸分明的尖玩意?那是一双要命的莲瓣儿,谁挨上一记,准得丢掉老命儿。不用问,这花朵般的妞儿,准是朵带刺的玫瑰,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罂粟花。

  看年纪,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当时,正是女孩子的黄金时代,正是好做梦的花样年华。她左右,两名丫环左右扶持,袅袅娜娜走到厅中。

  所有的男仆,垂下头躬着身子急急出厅回避,十分狼狈。这妞儿出现得太突然,几乎没有让男仆回避的时间。由此可知,这位姑娘绝不是斤斤计较礼俗的妞儿。

  她已听清子玉自语的话,接口道:“哥哥,你该知道他是从被迫害被虐待中长大的人,倔强和自傲,是他反抗的唯一凭借,心里本就不正常。你开口责备他,他怎受得了?”

  子玉踱回厅中,烦躁地说:“妹妹,你怎么替一个雇工说话?”

  “哥哥,你瞧不起一个雇工?”

  “话不是这般说……”

  “哦!该杀他的傲气,是么?”

  “你不见他入厅时的冷傲神情?”

  “你没听狄二伯说过,他两年多来就是这种神情。”

  “他自己不愉快,难道也要人家不愉快?”

  “他并未故意要别人不愉快。”

  兄妹俩针锋相对,几乎要吵架了。姑娘毕竟是女孩子,天性温柔,只好打退堂鼓,笑道:“不谈他了,张家铁店少一个师傅,定不会就此关门大吉。谈谈汉江秃蛟的事,哥哥,消息如何?”

  子玉摇头,无可奈何地说:“正与关门的事有关,看样子,我们在龙驹寨的三座店全得关门,除非我们能忍气,舍得破财,受得了压榨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汉江秃蛟因为和武昌的翻江虎鲨谭英闹反了脸,也一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龙起了冲突,立脚不牢,忍痛割掉了襄阳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买卖。上行的船只,不准他收郧阳府以下一段江面的常例钱;下行的油水,过襄阳便得由翻江虎鲨收取。汉江的油水,全在郧阳府以下。这一来,简直是用刀子顶住他的咽喉,他只好往上游各处发展,开辟码头,另找财路。”

  张子玉滔滔不绝往下说,所说的全非一个公子哥儿该说该懂的话。他喝干了几上的一杯茶,续往下说:“汉江有两条肥水,一是唐白河,一是这儿这条丹江。襄阳府被割,唐白二河当然完蛋大吉。汉江秃蛟的命脉,只好寄托在丹江上。龙驹寨是丹江的一大财源,他怎能不全力相图?再上面是商州,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爷坐镇,势力不小,麻五爷又有华山五丑撑腰,稳如泰山,这块肥肉他一口吞不下,必须徐徐相图。龙驹寨只有病无常挑大梁,虽有一群地头蛇虚张声势,怎禁汉江秃蛟全力一击?龙驹寨寨水陆码头挤在一块儿,一口吞下名正言顺。汉江秃蛟志在必得,所以亲自出马,一批高手早已散布四周,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驾临。假使他得逞,赶走了病无常,必须先向地方伸手立威。我们如果忍不下,舍不得破财,不关门又待如何?拔刀相斗?不!爹发誓不再动刀弄剑,绝不和江湖亡命徒死缠不休,他也极端厌恶江湖生涯。”

  姑娘幽幽一叹,苦笑道:“看来,我们除了闭门之外,已没有路可走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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