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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他站在那儿发呆,灰黄色的脸孔有点抽动,大眼睛之中爬上了恐怖的神色,抽着冷气说:“山中有这种怪物,英大哥垂死之身,怎能幸存?天哪!”

  草坪中,茅草尽偃,有些被连根拔起,现出狼藉的鹅卵石地面。

  正南,两条青黑色的大蟒盘成蛇阵,体粗加水桶,盘在地上占地径阔三丈余,合抱大的青黑色巨头昂起六尺高,碗大的蛇眼映着烈日闪闪生光,黑色的分叉长信不住吞吐,吞吐中灰雾阵阵涌出。

  坪中间,五头奇形怪物形成包围,围住一个怪人,不住咯咯怪笑。

  五头怪物有三分像人,却又不是人类,高有丈二左右,像是人熊,也像巴山大猿浑身黝黑。

  黑毛长有五寸,乌光闪闪,透出些许深褐色,黑色的有皱脸皮,有一双滚圆的铜铃眼,长突鼻,凸出的巨大血盆嘴,下额伸出,黑中带红的两片大嘴唇向上下伸缩,露出两排雪白的獠牙,森森然令人望之心中发冷。

  一双手爪箕张,掌却有八分像人,只是爪甲粗厚尖长。一双巨柱般的毛腿下,穿了一双用山藤编结的鞋状垫脚。

  五头怪物躬腰作势前扑,巨爪伸缩不定,一步步向前迫进,咯咯怪笑不止。

  “是羊化子,也叫山魈,可生裂虎豹,嗜食人畜。天!英大哥凶多吉少。”他绝望地想,拔出了不起眼的长剑。

  被围在中间的怪人,也确是怪,高大伟岸,龟形鹤背,大耳朵耳垂几乎及肩,一双大眼滚圆,虬须如戟。

  在一身灰破袖,背着一件蓑衣,咧着被虬须包围着的大嘴,也咯咯怪笑,像是羊化子的同类。

  他手中绰了一根三尺木棒,身形左右摇晃不定,不仅毫无惧容,而且嘻笑自若,他正是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,也叫张邋遢。

  武当山他极少逗留,在宇内云游四海。

  前年,朱皇帝办好了天下户丁,编成黄册,全国人丁五千六百七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一人中,没有张三丰的名字。

  皇帝老爷甚是想念这位老神仙,派人四出寻访。他不愿在武当山自找麻烦,游踪天下溜之大吉,想不到却在这儿出现。

  何萱不认识张三丰,见义勇为拔剑而上。

  张三丰背向何萱,似乎背上长有眼,停止咯咯怪笑,用洪钟也似的嗓音叫:“小伙子,乖乖走你的路,你不行。”

  何萱向前走,也亮声叫:“尊驾能斗五山魈和两条大蟒么?”

  “么魔小丑,何足道哉?假使你认为自己了得,参加也未尝不可,但必须先服下可辟蛇毒的丹药,免得被大蟒所喷的毒雾所伤。呸!躺!”

  叫声中,一头山魈急冲而上,吼声如雷,一双巨掌兜头便抓。

  张三丰向右一闪,快!快得像鬼魅幻形,左手一勾山魈的左肘向后急带,山魈身不由己向前冲。

  “噗”一声巨响,张三丰的木棍击中山魈的后脑勺,右腿疾飞,同时踢中山魈的屁股蛋。

  这是武当绝学借力打力,再加上沉重的两击,山魈怎吃得消,“砰匍”一声冲出两丈外趴倒,沙土飞扬,然后挣扎着爬起,怪叫如雷。

  “咯咯咯!着!”张三丰又叫,又将另一头山魈击倒了。

  山魈皮韧肉厚,禁得起打击。

  张三丰也似乎没打算立时将它们击毙,八方游走笑声震耳。

  何萱挺剑扑上,一面叫:“在下要收拾这些害人孽畜,算上一份。”

  刚要向张三丰身后扑上的一头山魈,突然旋身咯咯笑,狂野地反扑何萱,像一座山压到。

  何萱不在乎,一声冷哼,长剑从容地洒出,极平常铁质疏劣的普通长剑,突发龙吟,在他手中出现了奇迹,十字形的淡淡剑影乍吐。

  山魈力大无穷,浑身刀枪不入,岂会怕平常的刀剑?猛地向剑影抓去。

  蓦地人影倏杳,剑影消失,山魈仍向前冲。

  何萱像个无形质的幽灵,神奇地从巨爪下闪过,到了山魈的背后,三道剑影倏吐。

  “嗤嗤……”三剑有两剑中的,贯入山魈的腰脊两旁要害,刀枪不入的皮毛,竟挡不住凡铁一击。

  第三剑击中山魈的背心,入肉半寸,被脊骨挡住了。

  山魈冲出三丈外仆倒,像倒了一座山。

  何萱持剑的手,微现震颤,讶然轻叫道:“好厉害,‘两仪神功’竟然不能贯入脊骨,须九成真力方可穿透皮肉,英大哥危矣!”

  张三丰狂笑着扑向一头山魈,说:“小伙子,你的剑术了不起,看我的。”

  叫声中,一棍劈出。

  山魈伸手便抓,迎头猛扑。

  棍没被抓着,张三丰向后仰身便倒,左脚一挑,山魈吊在胯下的大阴囊应脚而破,鲜血激射。

  张三丰身形未落地,向右斜飘,“噗”一声暴响,一掌拍在山魈的左胁旁。

  另三头山魈知道厉害,狂风似的向南急冲逃命。

  张三丰拾起两枚鹅卵石,身形似电狂追,迫近两条大蟒,鹅卵石突以令人难信的奇速,击中一条巨蟒的两只大眼。

  巨蟒发出一阵“嘶嘶”怪啸,喷出一阵阵毒雾,蛇阵散了,粗大的蛇身一阵翻腾,巨尾狂扫之下,砂石纷飞。

  另一条大蟒身躯突然飞起,猛扑张三丰。

  何萱看了这庞然巨物,心中有点发毛,但他见虬须怪人已击伤一条,他怎能示弱?一串叱喝从旁截出,一道肉眼难辨的银虹已先叱喝出手,不偏不倚射入巨蟒的右眼中,他也向后飞返。

  两人奔入林中,回头远眺。草坪中,两条巨蟒不住翻腾,飞砂走石,毒雾四面弥漫,声势动魄惊心。

  张三丰哈哈一笑说:“虽毙了这些孽畜,但在百年内仍然无法在这儿居住。这地方不好,我得另找落脚处。喂!小伙子,你是谁的门下?能用剑击毙山魈,了不起哩。”

  何萱收剑入鞘,摇头道:“江湖忌讳极多,用不着盘根问道。尊驾能用掌击毙山魈,定然练有化铁溶金的神奇掌力,比在下强多了。在下有事请教,尚请明示。”

  张三丰神目如电,不住打量何萱,摇摇头,却又点点头,自顾自地说:“你了不起,了不起。如果我所料不差,你定然是风尘三侠的子女。回家吧,你怎能抛头露面走江湖?你虽然隐去本来面目,但贫道已可看到你的未来,好自为之,少造杀孽,后福无穷,但如果任性而为,你将后悔终生。哈哈!情海无边,不听贫道之言,你将自尝苦果。”

  何萱的脸上肌肉轻微地抽搐,岔开说:“在下只想请教一事,灵蛇山在何处?”

  张三丰摇摇头说:“记住贫道的话,少造杀孽,后福无穷。灵蛇山么?由此往南顺小溪走,将近百里之遥,溪尽之后再越五座峰头,那高入云表的峻岭便是。小心了,山南的灵蛇谷最好不要接近,有天下至毒之物,也有天下至毒之人。”

  “谢谢指引。尊驾自称贫道,请问在何处修真?”

  “你有何用意?”

  “日后希能面谢。”

  张三丰扭头便走,等何萱转身看时,不由悚然而惊。但见张三丰的身影冉冉而去,一无风声二无草木飘动,渐渐消失不见。

  空间里,有他的语音震荡:“贫道修真在五湖四海,寄籍武当山。”

  “天!是张三丰。”何萱讶然叫。

  久久,他向南在奔,一面自语道:“英大哥如果想和武当算账,太难了,太难了。”

  他耳中,张三丰的话像暮鼓晨钟,如在耳际:“情海无边,不听贫道之言,你将自尝苦果。”

  “记住贫道的话:少造杀孽,后福无穷。”

  他悚然而惊,忖道:“这家伙已看破我的身分了,可怕。唉!为了英大哥,也为了我,我将尽可能少造杀孽,有许多事不是用杀字可以解决得了的啊!”

  有了方向,他心中大定,展开轻功绝学,沿小溪向南如飞而去。

  张三丰自见了何萱之后,心中似乎沉重了许多。

  这些年来,朱皇帝老派人找他,迫得他东奔西走,他要另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处修真,找几个有根基的人传于绝学。

  他知道,武当山日后将成为香火旺盛的是非场,将成为达官公侯们的消遣胜地,在那儿修真势不可能,他必须找到他理想的清净所在。免得损了道基。

  “我得找,虽然清净难寻。”他自语。

  可惜,他白费了许多精力,皇帝老爷仍未放过他。后来,他只好到了宝鸡,住在金台观装死。

  那一次死没装成,他的信徒们打开了他的棺木,他只好又在天下游荡,游到四川被蜀献王盯住了他,他只好回到武当。

  直至永乐皇帝派人找他,他又开始流浪。

  最后在四明山,终于找到他理想的修真所在,可是钦差大臣吴荧和太监朱祥又找到了他,迫他找寻建文皇帝的下落。

  之后,他终于在人间消失了,不知所终。这是题外话,本书用不着扯得太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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