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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尤其是典籍中皆称这些为“檄外”之地,语焉不详,那是更无法理出头绪来的。

  在摸索中,他总算找到了一丝曙光,因为流云仙姑曾告诉过他,说是天龙上人要为开拓疆土的同胞一尽心力。

  也就是说,天龙上人并非遁世,而是为开拓疆土的同胞尽心力,他所前往之地定然非不毛之地。

  再加以思索,他脑中便概略地划出天龙上人可能的行程,也就是他预定的行程。

  以南荒地理揣测,四川不用去,那儿是天府之国,用不着开拓,广东广西原是元朝的中书省,也用不着开拓。

  而目下正大量向云贵移民,这条路成分最大。

  云南是十五年二月平定,初建都指挥使司;十七年方正式设市政司,也就是移民的目的地。

  贵州原分别划归湖广、四川、云南,也是在十五年置都指挥使司,直至目前,仍在军政府管制之下,民政长官仍隶属湖广、云南、四川。

  那儿仍乱得很,还不够资格设布政司。

  他决定以后,心中一宽,便打主意脱身就造,谁愿意在这儿耽误十年?见鬼。

  这天,他坐在窗前,取下那支古箫,又在吹奏《安魂曲》,悲凉哀怨如泣如诉的音符,在空间里颤抖震荡。

  “笃笃笃!”当音符徐敛后,房门响起了三声轻叩。

  “请进。”他站起轻叫。

  房门开处,他感到眼前一亮,也感到心弦一震。

  房门口,站着一身雪白罗装的萱姑娘,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泪水,幽幽地说:“司马大哥,你为何经常吹奏这它充满哀伤的乐曲?”

  她不知她那默默含愁的神情是如何动人,在司马英心中所引起的波澜有多大,一面说,一面莲步轻盈步入到了室中。

  司马英被她的语声所惊醒,定下神移开目光说:“大小姐,在下只是喜欢,没有任何理由。请坐。”

  姑娘拭掉眼角泪痕,柔声说:“看大哥这两天来,似乎心事重重,难道与安魂曲有关么?世间事固然烦恼甚多,能看开些便可免令忧伤损害元气,大哥明人,以为然否?”

  司马英只感到心潮一阵激荡,几乎心中发酸,一个在生死门徘徊而又孤零零的天涯游子,竟突然受到一个少女所关怀慰藉,这分量是够重的。

  这一生中,他第一次听到少女用这种关注的口吻向他说话,由她,他依稀地感到她极像他那不知下落的母亲。

  自小他便失去母爱,在幻想中,当他在世间遭遇到困难时,如果母亲仍好生生地活在他的身边,母亲定然会用慈爱抚平他心中所受的创伤,会用充满母爱的声音,鼓励他勇敢地面对困难,克服人生道路上种种挫折与魔障。

  哦!她多么像他脑海中已无法记忆,而又似乎活生生的母亲幻影啊!

  他心潮一阵激动,似乎眼前呈现了模糊之感,可是自尊心与后天所给予他的教养,却令他再次坚强起来。

  抬起头吸入一口长气,说:“司马英虽不敢自诩是铁打金刚,但些少挫折还不至于令在下灰心丧志。

  “即使是最沉重的打击,击得倒在下的肉体,却击不倒在下的心,大小姐的关注,在下心领了。”

  姑娘不避嫌地走近他的身边,说:“我知道大哥是非常人,但仍以保重为上,大哥,你能将大小姐三字免掉,叫我一声大妹么?”

  “在下怎敢?”司马英嗫嚅着答。

  萱姑娘幽幽一叹,黯然地说:“小妹知道大哥日来坐立不安,定然对迷谷之人心有成见,词色中虽无拒人于千里外的感情外溢,但……”

  司马英感到一阵惶恐,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中,词色间极为谨慎客气,主要是自己如浮萍,不愿高攀。

  也不想在迷谷耽上十年,所以不得不在宾主间维持客套与保持距离。

  加以三姐弟对他的感情极为真挚亲热,他却自感形秽;而且对萱姑娘,他不知怎地,只消和她一照面,他便会平空感到心潮激荡,心跳加剧极不自然。

  因之,他真不愿和她见面,但不见面,他的倩影和一颦一笑,便会无端地在他的脑海中出现,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。

  也难怪他,在四个孤老人的陶冶下,一生中从未与年轻的少女相处过,这时,萱姑娘却闯入了他的生活领域,不习惯也是常情,一时还不能适应,孤傲的性格自难在这短期中迅速改易。

  姑娘单刀直入说中他的心事,他吃了一惊,以为姑娘冰雪聪明,已看出他有逃离迷谷之心。

  他心中一虚,赶快岔开话题接口道:“大妹如果这般说,愚兄心中难安,司马英天涯游子,初入江湖默默无闻,怎敢对贵谷心怀成见?大妹多虑了。”

  他叫她大妹,自称愚兄。

  姑娘脸上愁云消褪得好快,晶亮的眸中泛出梦幻般的光彩,盈盈一笑,深深的一双笑涡儿好醉人。

  她轻盈地到了物架旁,欣然亲热地叫:“大哥,听了你的箫音,令小妹大叹观止,自愧不如。小妹亦雅音律,意欲在名家之前恭请教益,大哥,幸勿见弃。”

  司马英心中一动,这可抓着了他的痒处,猛想起那天她在温泉溪中曼声吟词的事。

  那时,他确是被她的美妙歌喉引起兴趣,想找箫找不到,却看到她在溪中半裸的光景,几乎送掉小命。

  他脸上一红,平静地微笑道:“愚兄只会皮毛,怎敢居名家虚誉?大妹定然深得其中三昧,何苦令愚兄汗颜?愚兄先洗耳恭听大妹的绝学,请。”

  他掀开了上格丝帷。

  姑娘轻摇螓首,笑道:“小妹中气不足,喜丝不善竹。”

  他赶忙捧上琴盒,搁在案上说:“筝与琴手法相差无几,而琴为丝中尊;大妹定然对操琴有高深造诣,愚兄耳福不浅。”

  引起了同好之兴,他像是换了一个人,成了一个傲气尽除,戾气全消的洵洵温文儒士了。

  他摆正琴,稍紧了紧弦丝,含笑向她点头,再去金猊鼎中加上了两片檀香。

  她第一次看到他明朗真诚的微笑,几乎呆了。

  他人本英俊绝伦,唯一的缺憾是脸上极少开朗,脸色虽略带古铜,反而增加了三分英气,这一朵微笑,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开始发芽。

  至于这颗种子是何时种下她的心田,却是他在温泉溪旁中剑后的片刻。

  她的心扉开始徐张,毫无疑义地容他的影子走进心中,冥冥中有一只神奇的手,拨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神秘的心弦。

  “谢谢你,大哥。”她低垂螓首说,声音有点不自然,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,芳心砰然而跳,彷佛隐约可闻,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。

  她自己也不知道,这句谢语是谢他的微笑呢,抑或是谢他替她摆琴添香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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