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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他对江湖动静一知半解,对云裳奼女所知有限,事情过去了,他也就将这个事淡忘啦!

  此后沿途平安无事,昼夜不见有人前来打扰。

  过了严州,江流逐渐平缓,江面也渐宽。

  秋间水枯,往来的船只不多。

  这天傍晚时分,到了金华府的兰溪,当时是一座小得可怜的城镇,城周不足两里半,四座城门只有两条稍象样的大街,背山面水,市面因地当衡江懋江的会合处而颇为繁荣,两江的山货木材,皆以此地为集中地。

  城外江边也有半条街,南北纵长三里余,比县城要长得多。

  其实不算是街,而是零星所建的场房,真正的店屋在南北城根以外的地方。城墙临水,除了码头有宫营的平塌房外,禁止建屋,以免有战争时影响县城的防务。

  城根连贯塌房的是大石铺设的衢道,共有十余座码头,码头的石级全是丈长的石板所建造,美观而坚牢,这是本城的心脏地带,西门附近全是商号所在的黄金市场。

  沿码头一带江岸,泊了一二百艘大小客货船。

  衡懋两江相会于兰阴山,河口有一座半月形沙洲。共建了两座浮桥,叫悦济浮桥,分别架在两江之上,是往来要律。

  舟船往来,须抽起桥板。

  由于沿途平安无事,毫无警兆,禹大嫂一家心中大定,认为不再有人追来了。但柏青山反而心中不定,太平静了,像是暴风雨前的沉闷,反而令他深怀戒心。

  船泊北面的赵家码头,他们是最下游的一艘船。

  搭好跳板,绿珠姑娘换穿了一身村姑衫裤,向站在舱面打量四周形势的柏青山盈盈施礼,说道:“柏恩公,家母要我到城里走走,好么?”

  “你要独自进城?有事么?”他问。

  “城中清和坊济安堂药房的东主诸葛照,是先父的好友,也可以说是先父的师弟,他与家先父曾先后向宁波府名医杜进贤执弟子礼。家母要我前往……”

  “这人与令尊交情如何?”

  “相交甚深,交情深厚。”

  “哦!”

  “兰溪开设药房的,全是诸葛一姓的人。诸葛一姓在本地是大族,县西的水亭县与诸葛乡,皆是他们的族地,为人殷实足以信任。”

  “如无要事,可以不必去了,你一个外乡小姑娘人地生疏,是不宜找人的。这样好了,我请人替你传个信,请诸葛东主前来一会,可好?”

  他认为最好少露面为妙,未到地头,沿途凶险,与人接触,少不了泄露行藏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  姑娘返舱向乃母请示,禹大嫂也就同意了。由柏青山用二两银子请一名船伙计捎口信至济安堂药房,请诸葛东主前来一会。

  下游先后到了三艘小客船,陆续在下首泊靠码头。

  到衢州尚有两日水程,船夫们必须在此地采购食物,因此明早开船要晚些,采购须明早个理了,城门即将关闭,目下已来不及采办了。

  晚膳毕,天色已晚,船伙计回来了,带了济安堂药房伙计的口信,说东主诸葛照已经外出,约三天后方可返店,口信已记下留交云云。

  柏青山反而放了心,没有人前来打扰,最好不过了。

  他却不知,诸葛东主不是不在家,而是药房中出了纰漏,几名店伙是三天前已换上了人,对外表示东主不在,其实已被软禁在屋中失去了自由。

  坐在舱面进食的船夫大感诧异,下首第一艘船,怎么竟解缆驶走了?天色已黑,驶往何处去呢?

  接着,一艘客船从对岸的溪西镇疾驶而来,熟练地插入留下的空隙,补上了原来的船位,真巧。

  一夜之间,水陆两地群雄毕集,各自为计,安置了各式各样的陷阱,看谁获得禹大嫂一家的擒捕重赏,最重要的是当然柏青山所携带的十万金珠。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半点不假。

  二更末三更初,中洲近北面的草坪中,气氛有异,鬼影幢幢。这座洲秋冬水线面积扩大,杂草丛生,夜间只有渔舟偶尔泊靠外洲中罕见人迹。

  北面席地坐了二十余名老少,不言不动如同死人。附近有五六个黑影不住徘徊,像是把风的人。

  溪西的浮桥头出现了五个人影,鱼贯而行,神气地踏入洲中,向北直奔草坪。相距十余丈,其中一人发出两声唿哨,继续前行,每个人都穿了百衲黑袍,掂着一根打狗棍,背了叫化装。

  五人在南首五六丈外一字排开,为首的人抱拳一礼,朗声说:“绍兴焦廷,应约而来,哪一位是青面兽安东海?”

  二十余名席地而坐的黑影,起了一阵骚动,互相窃窃私议,似乎对这位自称绍兴焦廷的人颇感意外。皆因这位姓焦的语音,极为刺耳,土音极浓,速度快。有些人根本听不懂,叽叽咕咕十分别扭。

  再就是五个人在星光下,依然看得清晰,虽全都是乞丐打扮,但男女难辨,只可从发髻中分辨男女而已。

  二十余名黑衣老少分为三拨,右边为首的黑衣人一怔,哼了一声站起死盯着中间为首的人,用老公鸭似的嗓音不悦地问:“安兄,你怎么把贼丐也约来了?”

  安兄是个年约半百,留了山羊须的人,正是浙江著名巨盗青面兽安东海。这位绿林大豪为人机警、凶残、贪婪、暴戾,凶名昭著,威震全浙,因为他经常带人远出数百里外作案,飘忽不定劫掠时杀人如屠狗,官府无奈他何,狡狯贪残人见人怕。

  青面兽淡淡一笑,说:“郑兄、焦兄他们是从严州府跟下来的人,咱们不能不请,对不对?”

  贼丐焦廷重重地哼了一声,仍然用他那难以听懂的口音问:“秃蛟郑闻达,你不服气是不是呢?”

  秃蛟哼了一声,不屑地说:“郑某没有服气或不服气,就是不耐烦。”

  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郑某不与丐户的人打交道。”秃放大声说。

  丐户,也称怯怜户,俗称堕民。这种人据说是宋朝罪俘的遗裔。元人入主,把他们编为怯怜户。大明定鼎之后,他们并未受到公平的待遇,编为丐户,生生世世不得翻身,列为贱民。他们居住的地方,俗称惰平巷。即使是小姓人家(即奴婢已赎身除去奴藉的人),也不屑居住在惰平巷。这些人不与丐户以外的百姓通婚,不许考试,当然不许做官。

  名列丐户,但并不一定做化子,但只许执贱役,连做生意也不许可,种田更不用说,大明皇朝除了做官的贵族,种田的农民是上等人。

  贼丐焦廷勃然大怒,厉声道:“大爷杀起人来,可不管被杀的是啥玩意。你出来,狗东西!焦大爷今晚上要教训教训你。”

  秃蛟郑闻远哼了一声,阴森森地说:“你既然找死,大爷成全你就是,你这贱狗!大爷要剁碎你这王八!”

  贼丐左首跳出一个矮身材的人,像女人的嗓音叫:“焦廷,退回去,老娘来拆了这狗群的秃头狗。”

  秃蛟右首掠出一个高大的黑影,迎上狂笑道:“原来是母大虫焦老娘。哈哈!我黑鹰公孙明骨头发痒,倒想请你替我磨磨痒呢,你就来吧。”

  丐户男的称隋平,女的年长称老妪,小姑娘称鳗线,这都是轻视谐谚的称呼,丐户们日久成自然,不以为逆。

  双方正待冲上,蓦地南端人影急掠而来,八条人影掠走如飞,领先的人在五六丈外便扬声喊叫道:“喂!怎么回事?我水鬼钱江赶上了么?”

  八人在西南角占了一角,一字排开,四男四女,全穿的劲装带了兵刃。

  青面兽左首的另一拨人中,为首的人一蹦而起,大叫道:“见鬼!青面兽,你不是故意侮辱咱们么?”

  青面兽徐徐站起,冷然道:“鱼鹰洪江,你阁下说话不是太随便了么?”

  “笑话,洪某说话郑重得很。”

  “那你意何所指?”

  鱼鹰哼了一声,大声说:“你把九姓渔户也弄来了,是不是把咱们也看成贱民?”

  九姓渔户,他们的地位比丐户更为凄惨,不但名列贱民,而且根本就不许他们住在陆地上。当年元末天下群雄并起,逐鹿中原,朱元璋削平群雄,建立大明皇朝,登上了皇帝的宝座。当削平群雄时,死伤最惨的战役是鄱阳水战,与以武昌为基地的陈友谅大军会战鄱阳,朱元璋本人也几乎丢掉老命。因此,登基后,将陈友谅的一群死党全部遣往偏远地区,贬在船上不许在岸上居住,列为贱民,永世不得翻身。

  那些话说不上去的人,渐渐走上了邪路,这就是以后所称的“茭白船”,妇女沦为娼妓。朱皇帝是贫民出身,得了江山,制造出一批贱民,报复之惨,委实令人胆寒。九渔户只能自通婚姻编户列管,平民百姓皆不敢与他们往来。

  水鬼钱江赫然震怒,正待纵起,左面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一跃三丈,六十斤的大三股托天叉风雷俱发,猛扑鱼鹰洪江。

  鱼鹰抓起带了钩的铁篙,火杂地迎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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