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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“佩服佩服。”

  “阁下客气。”

  “这说明尊驾的胆气超人一等。”

  “夸奖夸奖。阁下为何而来?可否见示名号?”

  “尊驾是江湖名人,豫南的名捕,见多识广,谅必听说过光怪陆离其人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妙手灵官脸色一变。“在下就是光怪,姓名早埋,你就叫我光怪好了。”

  “光怪?传说中的江湖妖魅?”

  “不错。另一个妖魅,就是陆离,据说他真性陆。”

  “在下听说过。”

  “光怪陆离同列风尘四鬼怪。”

  “光怪老兄,你还在唬人。”妙手灵官冷笑:“风尘四鬼怪是真正的风尘豪侠,你光怪和陆离,却是人人畏惧的妖魅。你老兄今晚此来,不是专为冒充风尘四鬼怪而来的吧?”

  “不管你怎么说,反正我光怪已经来了。”光怪一面说,一面到了案旁:“不错,在下今晚是有求而来。”

  “有求而来?”妙手灵官虎目放光:“好,但是,首先你必须明白。”

  “明白什么?”

  “明白在下的身份。我曹干身为执法人,也以此为荣。如果阁下所求有干法纪,请免开尊口。”妙手灵官一字一吐,义正辞严。

  “是否有干法纪,那是各人的看法不同。”光怪从百宝囊中,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案上:“里面有十颗径半寸的真正南海珠;一张汝宁宝泉局所发,十足兑付不抽厘金的官票,面额三千两,可在附近四府三州的宝泉局兑现。”

  “得带两个人去挑三千两银子。”妙手灵官嘲弄地说:“三千两银子,可令许多人送命。”

  “不会有人送命。”光怪阴笑。“这可不一定哦。”打开盒啦,那是送给你的。”

  “算是贿赂?”

  “算不算贿赂,也是各人的不同看法。”

  “在我妙手灵官来说,那就是贿赂。很抱歉,我曹干不会接受。”

  “曹头……”

  “我曹干每月只赚十二两银子,一石粮,干八辈子也赚不了三千两银子,这辈子就没见过珍珠,我不能要,要了会送命的,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金珠全给我,而我没有命享受,我要来陪葬吗?”

  “没有人能要你的命……”

  “好了,光怪老兄,你可以走了。”妙手灵官不耐地下逐客令:“别忘了把锦盒带走。”

  光怪哼了一声,抓回锦盒放回百宝囊中。“曹头,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?”光怪厉声问:“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恶劣情势……”

  “不要吓唬我,光怪老兄。”妙手灵官打断对方的话:“我知道,当我曹干吃上公门饭的第一天,便明白我所面对的情势如何了。”

  “该死的东西,你真执迷不悟。”光怪破口大骂,左手突然一掌吐出。妙手灵官早怀戒心,左手一抬,沉重的公案被掀起。“砰!”公案在光怪的掌前三尺崩裂,被可怕的内家掌力震毁了。妙手灵官闪身探入,右手五指如钩,向光怪的左肋急抓,五指皆可制穴,也可像利刃般扣断肋骨或插入体内,上翻时又能擒肘扣臂。“去你娘的!”光怪喝骂,左掌向下一拂。”噗”一声音,掌与爪接触,劲道进爆。光怪一惊,急退两步。妙手灵官可就苦头吃大了,斜冲八尺,几乎向右摔倒,右手抬不起来了。不等他稳下身形,身后伸来一双大手,扣住了他的后颈,另一双手一掌拍在他的背心上。昏厥前的一剎那,他鼻中嗅到淡淡的醉人幽香,耳中听到女人的声音:“交给我,用我的方法办事……”

  十六这一天,城里的商户照例打牙祭。南城川口巷的许本道吃了三家大户的酒席,已有了八九分醉意,由他的两个心腹弟兄搀扶着,醉步踉跄进了巷口,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。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头头,北城有一南城有二,他就是本城两个中的一个,绰号叫镇八方。镇八方的绰号不是自取的或吹来的,五年前他落叶归根返回故里之前,在江湖就闯荡了十五年,二十闯道就小有名气,手中一把泼风刀确曾红极一时。会过不少名家,斗过白道十杰的两杰,虽然未能获胜,但也因此而身价高涨。返回故里做地棍头头,在他来说未免太委屈了。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来做司令人,情面难却,他不答应也得答应。

  从一个江湖风云人物,沦落成地棍头头,自有他的苦衷。原来他受了内伤,伤了肺筋难以治愈,打一趟拳,肺部就有缺氧现象气喘难平。他的酒量很不错,九分酒意还不至于让他耍死狗。脚下虽然不太稳定,仍然倒不了。

  他挣脱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,亲自上前叩门,没想到刚叩了一下,大门便吱嘎嘎打开了。返乡的第二年,他就到邻里霍丘带回一位女人。据熟悉的人所知,那是一个有五七分姿色的三十岁过气粉头。这女人姓安,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。好在安氏自从跟了他之后,一直就无怨无尤地跟他平平安安过日子,平时很少出门,也很少与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孙应酬,给人的印象是打扮像个有风度的主妇、不苟言笑,不准买丫头雇仆妇,亲操井臼默默地过日子。堂屋里一灯如豆,门内站着安氏朦朦胧胧的身影。两个弟兄很识相,站在门外不进来。“老大喝多了,嫂子招待些。”一个泼皮说:“已经喝了醒酒汤,好在还没吐。嫂子,明天见。”

  “好走,谢谢你们送他回来。”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门说,平时她对人说话,就是这般死板板的。

  两个泼皮走了,镇八方也跨进门限,信了掩门上了闩,慢慢支撑着往后堂走。“其实只喝了五成。”他似乎清醒了些:“如果不装醉,那就脱不了身。唔!娘子,我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。”跟在他后面的安氏,突然噗嗤一声轻笑。他猛地一怔,酒又醒了一两分。这是前所没有的事,同居四载,安氏从来就不会发过这种不同韵味的笑声,平日即使在闺房之中,也只是微露皓齿含蓄地微笑而已。这时两人已踏入天井,内堂的灯光照亮了天井。他讶然转身,灯光刚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面庞。不错,是他的床头人安氏,徐娘半老,风韵已不似当年,身材、打扮、面庞、都是他熟悉的床头人。有一点不一样,那双平时目光柔和的眼睛,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,不一样就是不一样。“咦!你今天怎么啦?”他已看出那点不一样的改变,用怀疑的口吻问。“该说今晚怎么啦。”安氏纠正他的语病,领先进入里屋。

  又一点不一样,他终于嗅出那特殊气味的来源了,是从安氏身上散发出来的。他又醒了一两分酒意,错不了,那是爱美的姑娘们,身上所散发的淡淡脂粉香或熏衣香。他清晰地记得,安氏自从洗净铅华,跟他返乡愿意清苦过一辈子之后,四年来与脂粉完全绝了缘。这是一个失败的女人,她忘了女人洗净铅华粗头乱服,不但抓不住男人,而且会失去男人的注意,失去了自己的魅力。这淡淡的幽香,引起他的本能冲动。他紧跟两步入堂,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。内堂供有神位,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。安氏像灵巧的小鹿,轻盈地窜入后面的上房,动人的轻笑令他血脉贲张,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!内房中一切都走了样,华帐锦衾焕然一新,银烛高烧,幽香满室。

  他几疑走错了房间,不是到了黄面婆古旧朴实的内房,而是一头撞进大户人家的千金闺阁里了。妆台旁站着同居四载的安氏,没弄错,面部轮廊和身材一点不假,但水汪汪的明眸与巧笑倩兮却大异往昔。“这……这这……你……你你……”他呆住了,有点语无论次。“你看出来了?”安氏笑问。“看……看出什么?”他傻傻地反问。安氏俏巧地将头上的妇人髻解开,轻摇螓首,秀发飞扬,一双纤手三挽二抹,便成了秀发披肩楚楚动人的俏模样。接着解下腰裙信手一抛,土蓝色的腰裙像蝴蝶般飞落窗台下。他又楞住了,醉眼生光。安氏里面露出绯色罗裙,露出裙下的是绣花弓鞋。宽大的土蓝布外袄脱去之后,里面是月白色窄袖子春衫,隐约可看到衫内的绣团花抹胸,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部酥胸玉乳令人想入非非。

  “你……你不是安……安窈娘……”他终于象着了魔叫.起来。“是吗?”安氏俏巧地,妙曼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。“你到……到底……”

  “是狐仙,对不对?”

  “你……”安氏取下腰帕,腰帕有一段是湿的,在脸上一阵抹揉。奇迹出现了,眼角的鱼纹消失了,稍带苍白的脸色渐变成肉红了,本来稍向下弯的嘴角,反而向上稍翘了……一张年轻姑娘的美丽面庞,比原来的徐娘安氏美丽三倍,动人四倍。“你不喜欢我吗?”假安氏嫣然笑问。“我不信狐仙。”他清醒了:“这一切,为了什么,你到底……”

  “为了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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