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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城外大安德门村白无常搜捕李季玉失败,是二更天的事。

  王千户大宅受到千幻修罗袭击,发生在三更将尽子夜之后,城内城外同时失败,镇抚司的人士气一落千丈。

  符晓云是三更初返回侯府的。

  李季玉童心未泯,带着她利用藏在草中的小竹筏,划过七八丈宽的城河,像在驾舟玩水。

  然后用飞爪百链索爬四丈余高的城墙,神态悠闲毫不紧张,像带着玩伴,无牵无挂郊游嬉戏,心情非常愉快。

  如被捉住,是唯一的死刑。

  把晓云送抵侯府大院门外,李季玉才脚下轻松地离去。

  他住在何处,晓云一无所知。

  侯门一入深如海。

  府中宅院甚多,主人一家老少远在北京,只留下三十余名男女仆人照料,大白天也很难看到有人在各处走动。

  她住在内院本来属于她的绣房,两侧的耳房住着侍女春兰秋菊。伴送她南来的几个人,安顿在前院,相距远得很,夜间有事照应颇为困难。

  她也不需特别照应,自信有自卫的能耐。

  主人不在,庭深院广,人丁稀少,各处庭院花木扶疏,胆小的人住进来,真会白日见鬼胆怯心虚。

  难怪她急于找到李季玉,住在府中无所事事,倍感寂寞,李季玉是她唯一的朋友。

  她也会用心计,希望在多接触中,诱使李季玉承认是救她主婢的蒙面人。每接触一次,就对豪放不羁的李季玉多一分好感。

  这份亲和感与情爱无关,与恩情倒有些沾连。

  她还不知情为何物,只知道与李季玉在一起,心情特别的愉快,不在时思念殷切,如此而已。

  李季玉在春华院那种风月场消磨,她居然毫无感觉。当然,那时她与李季玉只能算是陌生人。

  李季玉的表现,一次比一次出色,她认为李季玉是蒙面人的信念,也一次比一次坚定。

  夜已深,两侍女怎敢安睡?小姐不在,何时返回无法估计,也为小姐的安危担心。

  两女在厨下准备可口的点心,备下沏香茗的茶具。平时不许仆妇们接近,仆妇们根本不知道小姐在家时的活动情形。

  她是跳墙返家的。

  两侍女接到人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。主婢三人在小花厅品茗享受可口点心,是楼上唯一有灯光的地方。

  梳洗易装后的晓云,小村姑的气息一扫而空,披下一头黑亮的及腰秀发,一身玉色连身衫裙,回复侯门千金的淑女风华,与那天的马上英姿气质又是不同。

  她真会变,也许是女大十八变吧!

  “小姐,把你们见面的经过,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?”春兰迫不及待希望知道经过:“京都的街坊邻舍,没有人不替他喝采的,好像有人称他为小霸王,他的拳脚功夫真的愈来愈精巧厉害吗?说啦!小姐。”

  两位侍女是从京师带往北京的,从小就接来和小姐作伴,一起长大玩耍,情同姐妹,甚至一同读书练武,人前人后也不分主婢。年长一岁的春兰,晓云从小就称她为姐。晓云的老娘也不以为意,认为是极为自然的事。

  侯爷出身军伍,燕兵南下期间立下彪炳的汗马功劳,忠心耿耿勇冠三军,是世子高煦的沙场最佳搭档。永乐帝曾经金口玉牙岂示符侯是忠心耿耿死士,任何人都必须对符侯表示尊敬。

  连世子朱高煦百般笼络他为心腹,也遭到他的拒绝。在他的心目中,他所尊敬的君王,只有永乐帝和太子朱高炽,绝不与任何人营私结党。

  绝世人屠也是永乐帝的亲信心腹,至少表面如此,把符侯爷恨之切骨,但也不敢设计陷害他。

  符侯爷受伤退休,绝世人屠最为快意,认为是去了眼中钉肉中刺,最好让符侯爷老病死在北京,不要活着返回京都碍事。

  符晓云出现在京都,确令第一号刽子手王千户头痛。而且符晓云首先找上了得力爪牙天地双杀星,不管是有意或无意,都不是好兆头。

  绝世人屠早已自称九千岁,暗中积极准备做万岁,这是绝对的机密,须防符晓云得到某些风声。

  另一个暗中积极准备做万岁的人,就是汉王世子朱高煦。汉府留京的爪牙,也对符晓云的出现,怀有强烈的戒心。

  这是说,济阳侯府极不安全,毫无防卫力。

  晓云的处境,也可想而知,她自己却如蒙在鼓里,对京都的情势一知半解,认为与她无关,她也的确不知道翻天覆地的阴谋。

  主婢三人深夜在楼上品茗,灯光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。

  一些涉及秘密的罪案密谋,通常在夜间进行。

  镇抚司的密探,就是夜间侦查的专家,深宅大院高楼密室,也阻挡不了这些武功超绝的行家,神不知鬼不觉出入自如,这些皇家密探,被看成毒蛇猛兽。

  “我不能说。”晓云脸上的笑容可爱极了,容光焕发表示心中的愉快:“他说的,不要和任何人说有关他的事,以免招惹麻烦,增加他的困难。”

  “小姐,我们是外人吗?”春兰笑问。

  “他说的,不管任何人都不可说。”

  “哦?他他,小姐心中只有他。”秋菊做鬼脸:“我们只想知道,他是如何对待小姐的。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正人君子,言行举止……”

  “啐!你想到那儿去了?”晓云脸一红:“我们只是谈得来的朋友,他亲切风趣见多识广,和他在一起,我只感到快乐而安全,可以完全信赖他……”

  “现在就不安全了。”春兰突然压低声音,抬手过肩,用大拇指向身后的明窗:“从右面过来的。”

  楼外有廊,朱红栏杆可用飞爪百链索攀登,任何超尘拔俗的轻功高手,也不可能跃登三丈高的高楼,人毕竟不是鸟。

  用工具攀登,很难毫无声息发出。夜深人静,在楼廊潜行,也瞒不了听觉锐敏的行家。

  春兰距明窗最近,所以最先听到声息。

  晓云毫不紧张,淡淡一笑打出手势。

  秋菊飞快地出厅,片刻便携来三把连鞘长剑。

  三人继续品茗,继续谈心。

  “小姐,要不要抽空去拜望少师?”春兰说话泰然自若,不理会背后的明窗有何动静:“老爷与少师交情深厚,小姐应该去向老佛爷请安,不是吗?”

  “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。”晓云说:“自从他老人家主编永乐大典完成之后,就足不出寺苦修不问外事,连太子也见不到他。早些年他返回老家苏州,花了无数金银济助乡亲,却不受欢迎,连乡亲父老也对他不谅解。他老了,可能万念俱灰,连乡亲也遗弃他,盖世功业对他一个老和尚来说,只是尘世的业障而已。”

  “老佛爷心灰意懒,另有原因哪。”秋菊说:“他老人家一手策划龙飞在天大计,功业千秋,但身为出家人,名利对他只是过眼烟云。”

  “你说的原因不敢说出来,我敢说,此地并无外人,怕甚么呀!”晓云不怕窗外的人偷听:“皇上不让他清闲,要他做甚么僧录司左善世,做甚么资善大夫太子少师,他实在心里不痛快。主要的是,皇上对他确是过分了些。当初兵发之前,他再三恳求皇上,不要杀一代读书种子方孝孺,结果皇上屠光了方孝孺十族。他的知交大和尚溥治,皇上认为大和尚,助建文化装僧人遁出皇宫,囚禁迄今仍在天牢受罪,分明是有意给少师难堪。”

  太子少师道衍和尚,指的是永乐第一大功臣姚广孝。永乐大帝杀功臣,比他老爹朱元璋杀得少些,没把第一功臣杀掉,已经够厚道了,而且爵位高居一等。

  姚广孝十四岁出家为僧,但另拜大法师席应真为师,结交的也都是玄门方士和术士法师,所以有人称他为僧,也有人称他为道。

  叩窗声三响,夜间清晰可闻。

  春兰莲步轻移,泰然自若打开明窗说声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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