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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他的双脚,像是绞住了铁柱,铁柱上抽,反而把他的右靴子带得脱脚飞起,绞势落空。

  “哎呀……”他惊叫,虎扑而出,拾回跌落的靴子,一蹦两丈,飞奔而走。

  “很不错,可派用场。”书生说:“贺叔,派人查他的底。我缺乏精明的布线人手,这人不错。”

  “好的,愚叔替你张罗。”贺二爷举起折扇,向西面游人众多处挥动,打出了一串信号。

  李季玉其实并没远走,躲在远处一株大柳树后,留意贺二爷和书生的举动,也看到游人丛中,有三四个人从他逃走的方向窜走如飞。

  是追赶他的人,书生另有保镖。

  “这个姓贺的来头不小,锦衣卫的人也怕他,是何来路?”他自问:“我得留心提防意外,可不要在阴沟里翻船。这位贺二爷武功深不可测,将是一大劲敌。”

  人与人之间,初次见面,第一印象极为重要,他对书生和贺二爷的好感,印象颇为强烈。心中一动,他联想到昨晚春华院,替他付一百两银子缠头资的神秘少年公子爷,会不会就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。

  他重新往人丛中一钻,溜之大吉。

  ***

  李季玉是江东门小有名气的豪少,毫不介意有人跟踪盯梢,只要向普通的蛇鼠打听,便可查出他的根柢。

  他本身不是混口食的混世蛇鼠,但与蛇鼠经常一起厮混,因此他的盛昌栈,从没受到蛇鼠的干扰。

  盛昌栈规模不大,算起来只是一家小有规样的加工厂,厂房也不大,出产的船具不需大仓房安置,比起那些拥有广大厂房的船场,他的盛昌栈简直不成气候。

  他孤家寡人,在栈号不远处的小巷,买了一座两进一院土瓦屋居住。

  屋中的设备简陋,家具简单,平时很少在内住宿,经常以采购名义在外地走动,不时在城内外花天酒地留连忘返。

  这座房舍,只是他的歇脚站,功能还不如客途的小旅舍。

  启锁开门便是堂屋,平民房舍谈不上格局。

  掩上门,却不上闩,拖条长凳顶住门,进入后面的院子,利落地在灶间生火烧水。孤家寡人生活简单,灶间的用具少得可怜,出了巷口便可在街上小食店,解决三餐民生问题,没有下厨调理膳食的必要。

  小巷的房舍几乎全是连楝式的,不可少的是前门和后门,其他甚么侧门院墙偏屋两厢全免了。

  想登堂入室,如果前后门关闭,就只有跳上瓦面,从小院子跳入一途。小院子也叫天井,从檐口往下跳,丈余高而已,任何一个鼠窃也能上下自如。

  大白天近午时分,小巷内行人往来不绝,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往屋顶跳,怕惊动街坊被当成贼。

  片刻,前面传来长凳倒地声。

  长凳搁得极有技巧,门一动就倒。

  他笑吟吟捧着盛茶具的托盘出堂,对堂中出现的不速之客没感到惊讶。

  两个少年书僮,站在门内盯着倒下的长凳发呆。

  “把凳子扶起拖过来坐。”他将茶盘放在八仙桌上笑容可掬:“你两个小孩子从城里有耐心地跟来,累不累呀?我这处蜗居简陋,孤家寡人无物待客,总算有茶招待。我喜欢喝茶,茶具是唯一精致的器具。”

  两位少年书僮俊秀的脸蛋通红,红到脖子上去了。

  青天白日闯门被发现,又羞又窘手足无措。

  自始至终,他都知道这两位书僮是跟踪的人,而且,他知道两书僮的身分。

  “你好厉害!”那位瓜子脸书僮拖来长凳,由同伴安置好:“我轻轻一碰门,响声就吓了我一跳。原来你知道我们要来,凳的搁法神乎其神,任何神偷也破解不了。”

  “我家里没有甚么值得一偷的,江东门一带的大贼小偷都知道。”他斟茶,茶色碧绿清香扑鼻:“我姓李,李季玉。两位是……”

  他坐在主位,两书僮并坐在客座,每人送上一杯茶,热腾腾不能马上喝,只能先嗅茶香。

  “我们问过巷口的一位大嫂,她称你李三爷。我们跟来不算冒昧,专诚来道谢的,你知道我们,是吗?”

  “我这种狷狂的年轻人,手中有几个钱,朋友的品流也复杂,所以平日是很警觉小心的。在京都的人,甚至整个江南地区的人,碰上家破人亡的机会甚多,能过一日好日子就过一天,天知道那一天灾祸临头?所以,我知道你们在跟踪。抱歉,我不认识你们。”

  “你在金川门外,曾经目击镇抚司的密探向我们挑衅,曾经见到怨鬼冯翔暗算我们……”

  “哦!原来是三位小姐中的两位。”他拍拍脑袋装腔作势:“失礼失礼。老天爷,两位小姐这种打扮……”

  “我姓符,小名晓云。那是我的侍女秋菊。谢谢你从怨鬼的魔掌中救了我们……”

  “慢着慢着。”他打断符晓云的话:“符小姐,你一定弄错了,我承认我练了几天弓马拳棒,本来就是列名的壮勇不得不练,和一些泼皮打架还能胜任,那有本事救人?那天躲在人丛中旁观,你们乘马走了,我也随后动身前往上元门,以后没发生任何事呀!”

  “你就是那个蒙面人,错不了的。”符晓云嫣然一笑:“以前我不敢断定,今天证实了。”

  “你真会说笑。”他泰然自若喝了杯中茶:“救人是好事,怎会蒙面行事呀?我看你斗那两个密探,剑光飞腾气吞河岳,要加害你的人,一定比你强,我那有勇气救你?你看错人了。”

  “那个叫康福的密探,可以将人摔得半死,你不可能背部着地即横滚跃起,除非你比他高明。那位叫贺二爷的人,扇伸出你便同时挫倒,而且用脚反击,配合得像你们两人事先曾经套招演练,那是超一流高手也难以办到的事。李兄,你就承认吧!是不屑接受我的道谢吗?”

  “符小姐,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,我被欺负急于逃走是事实,现在还感到浑身都在疼痛。”他等于是否认格斗的事:“有人道谢,是值得欣慰的事,但无功不受禄,我不能厚着脸皮接受。天色近午,两位小姐肯否赏脸让我作东,请两位午膳?大街的蒋州酒楼菜肴不错,鱼鲜更是可口,如何?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你是名门闺秀,平时我那敢高攀。蒋州酒楼高尚清洁,是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酒楼,你们又是男装,不会有人蜚语流长的,放心啦!我是诚心邀客。”

  “那就先谢你啦!”符晓云迟疑的神情突然一扫而空,欣然应喏:“这几年在北京,吃的不是牛就是羊,甚至吃骆驼肉,实在令我这江南人受不了。我真不明白,驼峰名列八珍之一,那种东西怎么能称八珍?”

  “那就请你尝鱼鲜,保证你大快朵颐,这就走。”他喝干杯中茶:“呵呵!八珍中的猴脑,你要是敢吃,我算是服了你。”

  ***

  蒋州酒楼有三间门面,楼上三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,沿江的大官商多在此楼应酬,官商勾结的交际皆在此进行,是公开的秘密。

  午间酒客不多,只有一些富户和友好小聚而已。

  等到华灯初上,酒楼前便热闹起来了,车水马龙贵客盈门,连城内的豪门人士也出城光顾。携有女眷的人不需担心抛头露面,每一座厢皆具有良好的隐密性。

  三个人只能小酌,所以在楼下就席。

  店伙计认识李季玉,替他们张罗几味精美的可口时鲜,一壶淡淡的女儿红,上酒楼应该有酒意思意思。

  符大小姐是将门虎女,喝一两小杯女儿红不会有问题。有酒便于交谈,他们不是为了吃喝而上酒楼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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