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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大宅院的大客厅灯火明亮,全宅警卫森严,主人全家男女老少齐集一堂,商量应变大计。

  太平府途中争渡冲突,算不了严重事故,双方并没有人受到伤害,小仇小怨没有继续报复的必要,事过了各奔前程,重新碰到一起了断的机会不多。

  “得先把这些人的底细弄清,才能有效地订定对策。”英俊魁伟的中年人神色凝重,不安的神情溢于言表:“我们所知道的是,这个用什么大天心风雷掌,向我们突下毒手的假妖道,过去曾经是江西严奸的爪牙,现在带了大批爪牙来自京师,在这里闹事示威。刚才那位青衫前辈把他们吓跑了,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,这种凶残的恶贼一旦凶性大发,是不会轻易放过仇敌的。从现在开始,立即进入严加防范紧要情况,不分昼夜皆需准备应付他们的袭击,如无必要,任何人也不要远离。”

  “他们竟然能找上门来,可知早已存心报复了,也证明他们人手众多,消息灵通,但误以为我们是尚义小筑的人,可就令人起疑了。会不会是专程来挑尚义小筑山门的?在这里大闹,借故生事,事情闹大,逼尚义小筑的人出面,居心叵测,我们成了他制造借口的引火之煤。”中年美妇也黛眉深锁,颇感忧虑。

  “当然有些可能。知己知彼,明天派人仔细打听他们的动静,查出他们的根柢,便可定策应变,可惜被丫头打昏擒住的那个爪牙逃掉了,失去取得口供的机会。丫头,你为何不制住穴道?”

  “那人的武功稀松平常,手上的力道有限,不是什么高手名宿,一打就昏,而且这一面传来警讯,女儿实在来不及加制穴道,顺手将人塞在树篱下,急忙赶来应付从这面入侵的人。”少女解释不曾制穴的理由,神情也有点不安。

  “这些人的爪牙,岂会是武功平常稀松的人?你和你母亲以二比一,也几乎栽在那人的风雷掌下,他们如果再来,那个人由为父对付,你们必须避免和他交手,为父自信可以缠住他,胜算可望各占五成,你们可以乘机对付其他的爪牙。要记住,在查出底细之前,如无绝对必要,不能击毙他们的人,有了死伤,就不好说话了。”

  这些话说得有点无奈,情势不由人。

  有根有柢的人,如果不是凶残恶毒的豪霸,切忌向没弄清底细的人下毒手,何况对方的实力强大,一旦杀了人,就等于彻底关闭化解之门,走上你死我活珠沉玉碎的不归路。

  只有没有根柢可查的浪人,才敢动不动就操刀杀人血流五步,事后海角天涯远走高飞,虽有后患也无关宏旨。

  有根有底的人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,必须长年累月旦夕提防,随时皆可能有仇家上门报复,日子难过。

  ***

  高大元被少女打昏,并非他的武功平常稀松,而是他已经濒临精力崩溃边缘,已经无力自保。他的视觉已经模糊,根本看不清接近的人影。只知道嗅到淡淡的女性幽香,是好洁女人洗洁后的淡淡的体香,入耳的悦耳动听,朦胧所见的人影也不高,猜想定是年纪不大的女人打昏了他。

  他这种体魄强健根基深厚的人,被打昏不算是严重的伤害,苏醒的功能比常人快得多,所以片刻间他便神智一清。

  这种用木槿作树篱的大宅,篱内是很少另建院墙的,以外围房舍的山墙取代,以串连的粉墙分隔里面的小院,开设侧院门、角门、各宅的后门……

  往房舍内躲藏,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
  他目前的处境恶劣,不能再四处逃窜了,再被人搜到了,一个小村夫也可以将他打倒,再妄用力,内伤便难以复元啦了!

  他的包裹已经藏起来了,身上随带的百宝囊仍在,囊中有救命的膏丹丸散,可以帮助他们行功自疗度过难关。

  运气不错,摸到一扇虚掩的小门,三不管往里一钻,消失在迷宫似的幽暗房舍中,以后所发生的事,他一无所知。

  伤势并没恶化,他一点也不担心这种内腑仍然完整的创伤。

  时光仍早,长夜漫漫,他有充裕的时间行功自疗。

  ***

  这家大宅院距城仅三四里,站在楼顶,可以看到灯火寥落的县城轮廊,可以看到城外长街的一长串万家灯火,县城片刻可到。这里已不属于城厢,属东河乡。附近有两座小村落,相距咫尺鸡犬相闻。

  这附近的人,包括县城的市民,皆知道东河乡皇甫家的主人皇甫俊,是一位不大也不小耕读传家的地方,也未能免俗练了武,而且请了武师训练长工。夫妻俩都学剑,而且剑术不错,在地方上颇有名气,芜湖地区的武师和地方龙蛇,对皇甫家的人另眼相看,颇为尊敬,但并没把他们皇甫家看成正式的武林人。

  江湖朋友则对皇甫家毫无认识,因为皇甫家没从事江湖行业,只是一位当地的小地主。虽则皇甫俊本人,曾经在年轻时去过县学,并没考中秀才,多少也勉强之为士绅。

  只是,皇甫家十六岁的大闺女皇甫淑玉,与及十二岁的小少爷皇甫信,却令县城的人头痛。

  进城逛街,与城内城外的不良少年,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制造骚乱,而且从没输过,十个八个休想困住姐弟俩,人多就打了急溜扬长呼啸而走。

  不良少年的长辈们十分头痛,人多打群架理字上站不住脚,也碍于颜面不便登门问罪,被打的的白挨了,好在通常不会被打成重伤,头青面肿鼻子流血而已。因此,这一双难姐难弟,被县城人士看成闯祸精,警告子弟们离他俩远一点。

  这次在太平府中途争渡,终于招惹了外地的强龙。

  皇甫俊并不怎么害怕,但也知道情势恶劣。

  天色尚早,强敌一走,他安排妥当戒备事宜,立即前往县城打听消息。

  消息很不妙,非常糟糕,过江的强龙,强得他可能承受不了。

  长街三家客店出了轰动城外的事故,升平老店是风暴的中心。

  扮强的人不是强盗,是京都某个权势衙门,派秘探南来办案的要员,没知会当地治安人员,便仓卒前往升平老店查线索,结果有七个人被不知情的市民打伤,其中三人伤势沉重。

  街坊将受伤的人,捕交长街的巡捕衙门,准备明早械送入城,由县丞以劫盗现行犯法办。

  可是,住在高升老店的秘探主事人,带了随从光临巡捕衙门,亮出公文牒报,把巡捕们臭骂一顿,领走了被捕的人。

  皇甫俊心中叫苦,他竟然惹上了京师的权贵秘探。破家令尹,一个小官也可以破家,京师的权势人士,一纸公文就可以让他皇甫家烟消火灭。

  返回宅院,他立即着手应变,连夜召集长工佃户,郑重安排应付灾祸的方法手段。

  县城的人,并不知道他的根柢。他老爹皇甫权,是三十年前在这里买田落籍的,那时他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,在县学舍做附学生,读了三年便放弃了,他爹娘据说披发入山学道,很少返家团聚,老大爷夫妻俩是否成了仙,或者仍在人间参修,谁也不知道,也没有人多管闲事打听。

  他的打算很简单,必要时举家远遁。

  百姓小民在世间活得相当艰难,必须承认现实人生的权势,承认宿命,承认世间是没有平等的,承认……一旦这种宿命心理不平衡,铤而走险是唯一的发泄途径。

  全家彻夜戒备,全宅暗沉沉。

  好不容易漫漫长夜将逾,平安度过一宵,等天一亮,就得准备应付强梁挟官府之力前来大动干戈了。

  五更正一过,东天泛起鱼肚白。

  负责戒备的人,逐渐撤回休息。

  小姑娘皇甫淑玉睡得相当警觉,和衣而睡连小蛮靴也不脱,剑搁在枕旁,随时皆可以抓剑跳下床应付意外。

  心中不安睡不安枕,对即将来到的事故忧心忡忡。

  她曾经擒住高大元,以为是外地来的鼠窃,事先不踩盘子探路被她发现了,毫不费力地手到擒来。

  天色黑暗,她只概略地看出是身材面貌不俗的年轻人。恰好宅院前传来警讯,她匆匆把人塞入树篱便走了。

  回来察看时人已失踪,所以她认为是入侵者的爪牙,自始至终,她对擒住的人并无多少印象,其实双方并没交手,因此没留下印象,事后也就忘了。

  宅院相当大,有三十余间房舍,她在后院过望了一夜,仍然难以安睡,至直五更天,这才朦朦胧胧入梦。

  由于全宅戒备,所有的房舍内外,皆不掌灯火,房中漆黑。平时她本来就熄灯入睡,房内不可能有光线。

  可是朦胧中,突被光亮惊醒了。

  不是被声息惊醒,是光。

  习惯黑暗入睡的眼睛虽是闭上的,但光线一亮便立生反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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