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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岳州城并不大,倚山面水,市面繁华,早市刚罢,人群拥挤。小化子是熟路,他带着中原直奔市中心府大街。

  府大街近北门处,有一座名传遐迩的酒楼,名叫“洞宾楼”,据说,当年吕洞宾岳阳楼所题的诗其实不一定是题中的实是酒楼上的。这些话当然有根据,似可征信,吕仙的诗上第三句说:“三醉岳阳人不识。”其一:他说三醉岳阳,而不是说岳阳楼,其二:他说人不识。岳阳楼是西门城楼,百姓小民谁敢上去找死?自从唐朝张中书令守州时起,楼上便是招呼大官名士的处所,只配让他们观赏烟波浩瀚的湖水,右君山左洞庭孤影若浮,在那吃饱了红烧蹄膀吟诗作赋,大唱“吴楚东南圻,乾坤日夜浮。”竟然跑出一个“人不识”的人在楼上“三醉”,令人难以置信。

  洞宾楼十分气派,二楼倒不打紧,三楼够高,可以远眺烟波浩瀚的洞庭湖。

  三楼四面是明窗,四面有外廊,不但里面可摆十来桌酒席,廊下更可各摆五席之多。官老爷们在岳阳楼上设宴,有钱的爷们则在洞宾楼设宴打对台,所以这间酒楼,确是名气够大。

  小化子胆子包天,他扛着打狗棒,领着祝中原,挺胸凸肚装作势往店门闯。

  这还了得?洞宾楼招待的人物,如不是本城有头面的绅士,也定然是过往的高官富商巨贾,一席百金,升斗小民非得苦上三年,竟然有小化子往里闯,还象话?

  把门的两名店伙计,伸手一拦,一人说:“臭化子,慢来!要讨吃食,往那里走。”他指着左面那儿小巷,巷内是厨房的偏门。

  葛海文手一带,打狗棒呼了声响,尖端掠过店伙的鼻尖,把他吓得惊叫一声,倒退两步,海文用指指着他的鼻尖儿,大眼一翻,叫道:“你这厮狗眼看人低,你知道咱们两位小大爷来干嘛的?混蛋!”

  “咦!你们凶着哩。”另一个店伙叫。

  “喂!叫你们的东主出来说话。”海文气势汹汹地叫,顿着打狗棒,又道:“你们开店吃八方,客人就是你们的财神爷,小大爷照顾你们的生意,你们却将财神爷往外撵,真是岂有此理!”

  他这一叫嚷,店门便围了一大堆人,门帘子一掀,里面的店伙一涌而出。

  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,排众而出,冷笑道:“小哥,有话好说,别嚷嚷,咱们开店,不错,是吃八方,靠财神爷照顾,绝无将财神爷往外撵之理。”

  葛海文踏上台阶,也冷笑道:“那就对了,为何店伙计把小大爷往外撵,你说。”

  账房先生撇撇嘴,冷冷地说:“店伙计也是一番好意,小店一席百金,银钱赚来不易,小哥何不节俭些,买身象样的衣服,穿着也光彩。”

  “呸!你说小爷没钱上这家酒楼?”

  “敝下不敢,但事实如此。”

  葛海文探手怀中,掏出一把大明通行宝钞,约有一二百张,全是一贯面额的大钞,一贯,也就是白银一两,他再挟住打狗棒,再往怀里掏,掏出两锭金元宝,大叫道:“你这鸟店乱七八糟,小大爷游踪遍天下,南京的金陵楼、河南的中州居、武昌的黄鹤楼,小大爷我全照顾过,那个不比你这鸟店强上千倍,也没有过贵店这种生有狗眼的店伙计,快领小大爷进店。”

 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,听口气,这小化子来头不小,语气强横,而且粗野,如不是化装鬼混的官爷儿女,也定然是土财主不成材的刁钻娃儿。

  没人做声,葛海文将钱钞和金锭全丢在地上,说:“黄金二十,银钞二百十四,计银二百一十四两,先交柜,小大爷要全席,如果吃得不舒服,恼得我火起,拆了你这鸟店,大哥,咱们上楼。”

  他一伸打狗棒,顺手一拨,挡在前面的三名店伙同声惊叫,向侧便倒,两踏步向里闯,大剌剌地旁若无人,神气极了。

  他这一伸棒,便倒了三个人,乖乖!骇人听闻,把旁观的人全唬住了,做声不得。

  葛海文直登三楼,出得楼门,楼中宽广,共有十二席位,每一席位皆用檀木八折屏风隔开,可以并席,各占一方长窗。

  四壁间,挂着不少立轴,全是唐宋以来的名士手笔,正面一幅柳体对联,写的是:“莫论天下事,一醉解千愁。”不伦不类,莫名其妙。

  中间,是一幅铁笔银钩的好诗:“朝游北越暮苍梧,袖里青蛇胆气粗,三醉岳阳人不识,朗吟飞过洞庭湖。”

  赫然是吕仙的名诗,不知其中真正的含意如何。

  葛海文推开两名店伙,往里撞,这时已是已牌末,该午餐了,只有靠东一席没有客人,他两人老实不客气,大踏步抢入。

  葛海文大剌剌往下首一坐,将打狗棒往桌上一搁,展开尖脆的嗓子,向两名奉茶水的店伙叫:“小大爷们有的是钱,快!把你们这鸟店是最好最贵的菜往上送,最好的酒扛上来,吃得痛快万事皆休,不然咱们放上一把野火,免得拆店麻烦。”

  中原一直没作声,他在心里暗笑,确也佩服海文的刁钻泼野,但却又怕他闯祸,等两店伙狼狈而去,低声道:“海文弟,不可太过分。”

  海文撇撇嘴,也低声说:“大前天我曾经来过,还没进门,有一个店伙竟扔给我一文钱,打发找走路,我气不过,晚上便牵了他们五百银钞,今天有你在,非吃他一顿不可。”

  “你说牵?”中原叫。

  “说牵,顺手牵羊的意思,这是江湖人略微惩戒的游戏,偶一为之,不伤大雅,与劫盗完全不同。”

  片刻,一名店伙计用盘子送上杯盘,一名用提篮送来两个泥封的小陶瓶,那是最有名的陈年洞庭春。

  壶送上桌,伙计恭请两人验封,中原没喝过酒,海文似乎内行,至少也是假充内行,他装模作样验了泥封,挥手说:“打开!咱们开瓶验成色。”

  店伙拍掉封泥,取了瓶塞送上,海文就瓶口一嗅,哼了一声,挥手说:“拿走,拿走!这酒只陈三十左右,不够陈,换百年以上的,这种酒给小大爷吃,欺负人吗?不象话!”

  他话说得大声,整座楼全可听到。

  蓦地,靠西面屏风之内,传出了娇滴滴的语音:“爹,去看看是什么人在这儿撒野?小人鬼大,爹可记得这人说了几句小大爷?简直存心呕人吗?”

  另一个洪亮的喉音说:“只说了两句,等他说了第三句,可以撵他下楼,他有钱便可欺负人吗?”

  葛海文倏然站起,哼了一声便待抢出。

  中原一听两人的口音,大吃一惊,那一个是洞庭湖畔,要找他麻烦的钓鱼人父女俩,看海文要存心生事,他更为焦急,一把拖住他,附耳说:“海文弟,去不得。”

  “怎么?那两个人你认得?”海文停下低声问。

  “不是,不但认得,还吃了亏哩。”

  “咱们揍他,一切有我。再说,女人上酒楼,八成儿不是好东西,我替你出气。”

  “不可,他们十分了得,轻功更出类拔萃,女的倒平常,男的可怕。”

  “哼!我曾经怕过谁来?他就是天上的龙,我也要拔掉他的角。”

  “好弟弟,千万不可这儿闹事,他们正在抓我,麻烦得紧。”

  “好!听你的,等会儿非找他们不可。”葛海文气鼓鼓地道。“啪”一声暴响,他将打狗捧在桌上击了一记,大叫道:“喂!酒来了,怎么菜还没来,你这鸟店怎么这般差劲,小……爷放上一把火,你们大概会快得屁滚尿流了。”

  中原拉他一把,笑道:“小弟,你怎么口语这样粗?”

  “你真傻,要不故意装得粗野,怎算是江湖人,对你说话,我可没粗过吧?”

  北面屏风的小妞儿又发话了:“爹,还是赶他们走的好,扰人饭兴嘛!”

  洪亮的喉音哈哈一笑,笑完说:“丫头,算啦,你听不见吗?人家小大爷已改口小爷,显然怕了我们,得饶人处且饶人哩!”

  “他在发横嘛!真要放上一把火,岂不糟!”

  “谅他也不敢。”

  葛海文愈听愈不是味,突然高叫道:“架梁子的人听清了,午牌正咱东门外东茂岭下见,不来的是兔二爷的灰孙子,酒楼上不便,用不着鬼叫。”

  “哈哈哈……”洪亮的喉音大笑,又道:“叫阵的来了,小伙子,我不一定会来,咱们那儿见那儿算,犯不着为你一个小娃娃耽搁要事。”

  “好!咱们呆会儿见。”

  西面屏风内,突落有一个苍劲的喉音叫:“小娃娃,我老人家也算一份。”

  “冲小爷我来吗?”海文不甘示弱地叫。

  “就算是吧。”

  “小爷我接下了。”

  中原却心中暗暗叫苦,这家伙到处惹祸,闹将起来委实吃不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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