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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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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上安坐着一个年约花甲的老人,青巾,青袍,中等身材,老眼似有点昏花,脸色带苍气色不佳,像是久病初愈的人,清癯的脸容流露着无可奈何的表情,鬓角已霜,短髯灰白,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上,这是一个精神颓丧健康不佳的风烛残年老人。 “十年不见,你又高又壮,贤侄,可喜可贺。”老人有点喘息地说,老眼一直在回避林华的目光。 林华虎目中怒火在燃烧,颊肉在抽搐,双手轻颤,呼吸一阵紧,一步又一步接近,脚下沉重慢慢前移,一步一顿,直迫近至对方身前尺余。 “高文玮,我没死,你奇怪吧?是不是大感意外?” “贤侄……” “你再叫我贤侄,我要打掉你残缺的牙齿。如不是我从你的脸容中,依稀看出你昔日的轮廊真难相信你便是十年前婢仆如云、富甲一方的洛阳大财主,我做梦也没料到你会到边荒来受罪,难怪十年来始终找不到你的魂。” “林华,当年……” “你记得当年的事?” “当年错并不全怪我,令尊个性倔强,他……” “你再敢说我爹的不是,我先拔掉你的舌头!我爹倔强么?地方士绅联名上告周通判,事泄惹祸。狗官与黄推官狼狈为奸,玩法嫁罪,缉拿为首的人,林、洪、吴三家铛锒入狱,狗官心黑手辣酷刑迫供,三追五逼取联名的名单。我父一力承当,坚拒吐露内情,熬刑咬供置生死于度外,保全洛城数十家士绅,这叫倔强?你,高文玮,贪生怕死,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惜出面自首,招出了十八家联名的人,你良心何在?” 他愈说愈恨,劈胸一把抓起高文玮,切齿继续怒吼:“你,居然不念亲,不念故,一口咬定家父是为首的人,致令我林家一门老小六口,几乎全部尸填沟渠。狗官明里派人解赴布政司衙门复审,暗中派人在路上杀人灭口,距虎牢二十里假扮强盗行劫,二十名凶手都是狗官的心腹走狗,也全是洛城的凶恶歹徒痞棍。要不是家师在暗中保护,而且巧逢河南道按察使许大人途经该处,林家一门老小岂不含恨九泉?舍弟不幸重伤垂危,乱中失踪,义仆林忠护主丧身,身中三刀血染黄沙。高文玮,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祸害,你满意了吧?” “但……但这……这不是我的错,而……而且令尊堂并……并未……” “哼!如不是许大人一力成全,亲自护送折返开封,拘拿狗官到省,平反冤狱,置狗官于法,我林家岂不含冤九泉?你,在我家起解的前一天,在狗官掩护包庇下,全家离开洛城下落不明,从此失踪一躲便是十年。” “你该知道,我是身不由己……” “呸!如果不是你出面自首,招出联名的人,不咬定家父是为首的人,狗官怎敢放胆妄为?他能不怕其他的人秘密上告?他敢下毒手斩草除根?十年,家父家母寄居开封,不敢返回洛城,怕狗官的余党暗算,因此翌年便在忧愤交煎中,先后仙逝含恨以终。舍弟至今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,奶娘也不久谢世,我林家只剩下我一个林华,十年来走遍天涯海角,踏过了万水千山,发誓要找到你这卑鄙无耻、卖友陷亲,贪生怕死,狼心狗肺的人算账。” 两个青年人伸手急拉,德钦在左,骆元和在右,同声叫:“有话好说,请不要……” 林华将高文玮重重地推回椅中,双手左右一分,将两人拨倒在地,向德钦吼道:“高德钦,冤有头,债有主,你那时只有十岁,与你无关。念在过去的情分,我不为难你。去,叫你姐姐出来,我要问问她,问问她还记得当年的山盟海誓否?她为何不阻止你爹做丧心病狂的事?她既然与我定了亲,她该是我林家的人,为何在我林家含冤下狱之际,不劝阻你爹做那些无义的勾当?你母亲早故,你姐姐挑起治家重任,她不会不知你爹所做的事,我要问她有何话说,用意何在?” 高文玮不住喘气,吃力地叫:“你错了,霞丫头与此事无关,你怪她岂不太过糊涂?” 林华冷笑一声,阴森森地说:“哼!你说得真动听,在事发的前一天,她就曾经派婢女小芳拜见家母,说是奉老爷之命,请家母劝解家父,不要再管周通判勾结匪盗、贪赃枉法,勒索士绅鱼肉百姓的事,可知她不但知道你的事,可能还是你的狗头军师呢。” “甚么?小芳曾经到过府上?”高文玮讶然问。 “家母亲自接待她的,你可以将令嫒叫出来问问。”林华冷笑着说,探囊取出一双掌大的玉麒麟,抛在对方的怀中又道:“这是你高家的婚约信记,还给你。” “我被周通判所钳制,为了保家惜命,不得不听他们摆布。其实,他们早已知道令尊是联名上告为首的人,所以要拖我入陷阱,用意是叫我做一个替罪羔羊,离间洛城士绅,挑起彼此不和互相猜忌以便从中取利。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,小芳不可能奉我之命至尊府……”高文玮痛苦地说。 林华用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,继续取出一包旧笺,冷冷地说:“事已至此,我不再受骗了,阁下。这是令嫒两年中与我唱的情诗,还给她。 “林、高两家的情谊,就此一刀两断。你好好收拾,明天我带你走。” “带我走?” “是的,带你走,带你回洛城,两个狗官已经骨肉化土,但洛城的人记忆犹新,他们很高兴看到你高文玮重回洛城,很希望看看你这无义之徒的嘴脸。” “为了这件事,我知道永不会得到洛城父老的谅解,因此远走他方,你……” “你无脸见江东?哼!你非走一趟不可。” “你要怎办悉从尊便,要我回洛城,办不到。” “哼!你以为嵩山堡位于边外三不管地带,不怕任何人奈何你么?” “你要杀我小事一件,动手好了。回洛城,我已无力跋涉万里关山。” “那么,我只好提你的头回报洛城父老。”林华阴森森地说,拔剑丢在高文玮脚前,又道:“我不能下手杀你,你自杀好了。那次冤狱先前共死了十八名无辜,你一条命偿十八条命,该说是便宜了你。” 站在门口的杨姑娘叫道:“林爷,你为何不听高叔的解释?难道说,你不想知道其中隐情?抑或是怕知道内情?迫死他你并不见得快意,退还婚约信物与情诗,并不能令你忘情……” “住口!你插甚么嘴?”林华忿然叫。 小女孩扑入高文玮怀中,惊惶地问:“外公,这个人好凶,他……他是个坏人么?” 林华一听“外公”两字,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,叹出一口长气,说:“本来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在下一念之私,念在往昔情谊,希望你一死了之,在下即可草草回报洛城父老了事。这一来,在下不得不将你押回城了,以免洛城父老说我对令嫒未能忘情,以为我得知令嫒已嫁,一时妒恨杀你泄己之愤,忘却他们的重托,不将你押回洛城交给他们报仇雪恨。”他拾剑归鞘,叹口气又道:“洛城父老恨你入骨,必欲将你食肉寝皮方能甘心。沈三爷既然从洛城交镖与中州镖局保送边外,当然知道洛城父老对你高家的仇恨是如何深切,不用我多加解释了。我已断然作主,令嫒与德钦弟我不加过问,只要你一人走一趟洛城,我会尽可能替你尽一分心力,至于能否保得住你性命,我可不敢保证,但我可以保证替你尽力周全。你好好准备,明天我在下古城堡等你。你如果不来,我只好独自返回洛城复命。尔后,洛城父老必将以重金聘请高手前来,更可能请伊王以令旨令陕西都指挥使与肃州卫指挥使,严拿你全家解送洛城法办。那时,玉石俱焚,在下想徇私也无能为力了,希望你打定主意。” “林华,你说得太严重了吧?”杨姑娘意似不信地问。 “信不信在你,恐怕嵩山堡也有所不便,在下绝不是危言恫吓。言尽于此,在下告辞。”就完,他举步向外走了。 “如果我们留住你,洛阳的父老大概永远不会知道,是么?”姑娘再问,语气不善,用意极为明显。 林华冷笑一声,阴森森地反问:“是你留我呢?抑或是贵堡的人留住我?” “你认为怎样?” “你们可以试试,但最好别试。” “你认为嵩山堡三百余名男女,就留不下你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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