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云中岳 > 江汉屠龙 | 上页 下页


  日上三竿,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江滨的荒野,慢慢晒干了铺挂在草地上的衣物。

  满天花雨与高文玮,各披了一块包裹布围住下身,泡湿了的衣物短期间干不了,他们在等。

  高文玮倚坐在一株小树下,眉心紧锁有点忧虑。

  “江兄,你认为三霸天会沿江搜寻我们吗?”他忧形于色向满天花雨问。

  “那是当然,但三霸天不会远离府城,派出的人至少得在三天后到达,那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。”满天花雨泰然地说:“他们估计我们会奔向九江,九江必定高手云集,文书可能飞传赣南,大索雷霆剑的踪迹。”

  “我们……”

  “我们买小舟扮渔夫,乘夜偷渡九江江面,昼伏夜行,直放安庆去找你的人。”

  “要不要到九江通知雷霆剑的朋友……”

  “那不但你我凶星照命,雷霆剑也白死了。高见,你们这种多读了几天书的人,做起事来情义兼顾婆婆妈妈,所以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。”满天花雨不客气地说:“像你们在山东那边传道播种的工作,兄弟就不敢苟同。集合一些明里心存救国,暗中却醉心功名利禄的人,读一些明夷待访录、四书讲义等等。

  “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,对醉心名利权势的人有如对牛弹琴;吕晚村的四书讲义,更是看了要被砍头的禁书。你们这样做,不啻插标卖首,哼!”

  ***

  改朝换代的第一个特征,便是地名的改变,前朝的南京,改为江南省。以后,又划分为江苏、安徽两省。

  江苏的省会,就是江宁府,这里也就成了治理江南的政治中心。

  自从甲申国变迄今,已过了漫长的九十八年。几十年的生养,江宁最大的变化是人了增加了整整十倍,脏乱也增加了十倍。

  富人比往昔更富,穷人比往昔更穷。新增的暴发户和特权人物,大多是与当时权贵沾上边的新贵。

  出三山门向西走,沿莫愁湖西行,五六里外便是外城西郊的江东门。这一带,除开莫愁湖附近的徐家产业外,便是一些种果菜的人家。西南角一带,便是荒草萋萋的白鹭州。

  这里的生活环境,与三山门内的人家,简直不能比,在生活上,城外的人是贫乏的、困苦的。但在精神上,他们都是悠闲的、丰裕的。这里的农产品,皆从三山门进城销售。城门旁的下水门,就是秦淮河城西的出口,出门北流经过石头城,流入大江。门内经过城内的十五六里流程,就是天下闻名的秦淮风月胜境。

  这段河流自从康熙十一年,因水患而关闭上水门,(通济门旁)只留一孔通水之后,便逐渐成了一条大臭水沟,但水流不太畅,画舫璇宫反而更多更华丽了。

  江东门只是一座象征性的门楼,堆起一道土堤权作城墙,附近住了三五十户人家。东面里余南首,是本地颇有名气的王家桃园。

  当然,这位桃园的主人王伯权,并不是往昔王榭名门的王家后裔,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农,既没有财富,也没有地位,只是一个安享余年的乐天派老人。

  但他的儿子,二十五六岁还没娶妻的王国华,却是对面江心洲鱼户的头儿。那一带的渔户,以好勇斗狠著称,连活跃在大江的水贼,也不敢在江心洲附近作案。至于城内秦淮河风月场中的保镖、痞棍、流氓,天胆也不敢闯到城外来。

  莫愁湖中山王的子孙呢?胜棋楼内大概还有一两个姓徐的人,共他早就烟消云散了,在大明皇朝未倒坍之前便成破落户。城内的中山王府,已不知换了多少主人。何止是昔日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?简直是物换星移衰草腐,断栋残垣夕阳暮。

  一个渔户头儿算不了什么,江心洲其实渔户仅有一二十家。像这种小人物,平凡得令人不屑提及,在那些满朝新贵中,没有人听说过这号人物。

  在巡检们的心目中,王国华却是并不怎么讨厌,也并不怎么受欢迎的小人物,大事不犯小事不断,不值得在他身上费工夫。

  辰牌初正之间,小舟航在斗门桥南。这是他代步用的小舟,不是风月小舫。舟插入两艘画舫中间靠上堤岸,画舫内寂静无声,门窗紧团,这是过夜生活的人正常的现象。

  王国华穿一件短青外袄,青油油的大辫子盘在头顶上。腰带盘了三匝,在腰右系了一个蝴蝶结,下端带尾可以作汗巾使用。

  他的身材并不显得特别粗,但手长脚长,肩宽腰圆,粗眉大眼,上唇剪了短短的小八字胡。

  ▼第二章 江边奇英

  他与鱼牙子魏老六踏上堤岸,扭头向操舟的大汉说:“老三,等我半个时辰,你可以到前面徐店子里喝杯茶,别生事,知道吗?”

  老三一面系索,一面说:“头儿,放心啦,一大早街上鬼都没有几个,想生事也生不起来哪!”

  街对面便是小有名气的春风如意楼,规格据说是仿前朝秦淮十六楼的型式建造,酒菜贵得惊人,也十分精美,三间门面,后面有雅致的客厢。当华灯初上时,这里座无虚席,笙歌令人沉醉。

  门口,两个青衣大汉抱肘屹立,两双怪眼狠盯着他。

  他领先便走,哈哈一笑说:“你两个扮门神,可吓不倒我这小鬼,瞪什么?”

  “小王,你给我小心些,郑头很不高兴呢。”右首的大汉说。

  店堂空荡荡,店伙大概还没起床呢。一位小后生神秘地向他两招手,领他们登楼,进入一门厢房,然后悄悄带上房门退走。

  桌旁坐着三个人:负责镇淮桥以西一带治安的郑捕头郑雄。三山门城厢一带的吴巡捕吴起,和一个穿青袍国字脸膛的大汉。

  “哟!两位菩萨都在。”他在下首落坐,泰然自若不在乎地说:“不会是找我来喝酒的吧?魏老六十万火急把我从鱼市硬拖来应卯,我犯法了吗?”

  鱼牙子魏老六有点神不守舍,在另一张凳拘束地坐下。

  “不要耍嘴皮子逞能。”郑捕头不悦地说:“找你来当然有事,犯没犯法也由不了你。”

  “对,对,完全对。”他嘲弄地说:“我摘了那一个混球的脑袋,你高兴起来可以说我正当防卫,干得好。要是不高兴嘛,我吐口痰你也可以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,打四十板屁股坐三天牢,还算是法外施仁从轻发落呢。”

  “不许胡闹!”吴巡捕作色叱喝。

  他的住处是吴巡捕的管辖区,不怕官只怕管,他当然得卖吴巡捕三分账。

  “好,遵命。”他嬉皮笑脸地说:“老天爷,到底把我从十几里外拖来,就是为了我叫我不要胡闹吗?光棍眼中揉沙子,你们就开门见山敞开来说吧,虽然这里开门只能见到粉头。”

  “不可无礼。”郑捕头无可奈何地说:“我替你引见,见过和州的蔡巡检。”

  巡捕不是官,巡检却是正式的起码官,地位当然高一级。他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官,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。

  “蔡大人,你好。”他淡淡一笑:“算起来该是邻居,小的那些渔户,有时会到贵地江面打渔,请多照顾。”

  “好说好说。”蔡巡检居然相当客气:“蔡某这次前来贵地,特地请郑巡捕将你送来会晤。”

  “蔡大人客气,不敢当请字,但不知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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