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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三


  林下瑞雪满砌的走道中,冉冉而来是一个小小身影,一身天青夹衫裤,外罩披风,小脸蛋红馥馥,笑意盎然。他认得,这是小姐的贴身爱婢秀秀。那天下船之前,他除了小姐以外,全由李大人引见过了,小秀秀伴着夫人,还有一个体面女仆徐妈,由夫人领着,对他一阵子好盘,比江湖朋友盘道还复杂。他硬着头皮,瞒天大谎扯到底,他认为相当满意,没露马脚。

  李家人丁不旺,厅院虽大,亲人却少。也许是李夫人年纪大,倚老卖老叫他一把俊哥儿。没办法,娘们嘛!反正她确是够格做他的长辈,一把俊哥儿,硬将他矮了一辈。人家李夫人曾是南昌府知府夫人,算得上是朝廷命妇,多大场面没见过?不光是口才、风范、气度、才华,应付文俊这个自小孤独,性格倔强而涉世不深的小娃娃,而且她又在爱女口中知道他的些少根柢,当然绰有余裕。慈祥、亲切,还有母性的温馨,只三言两语,就把文俊降伏了,乖乖地叫他一声伯母,李大人当然高兴,由先生尊驾突然升为伯父,他能不高兴?

  秀秀这小丫头,小得不足十岁,她叫他大哥。她说:她比小姐稍大,叫大哥是顶自然的事。

  夫妇俩在来硬留他住华美的客厢,可是文俊处处拜下风,这次却大获全胜,终于自己单独住进废花房。

  其实也是李茹在玉成他,她知道,他跌下悬崖,绝不是“失足”,二字所能解释得了的,恨海狂龙会在悬崖不小心“失足”,岂不是天大笑话?他既然留下,定有难言之隐,让他单独自处确是必要,不要将他迫跑了,岂不大糟?

  他虽自己起炊,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动手,小丫头秀秀上午来,徐妈下午到,送来的东西无一不是精美的食物。有时他刚练功完毕,李大人或者秀秀也恰好到达,不是请他饮酒下棋,就是舞文弄墨,不用说,定是一顿大嚼。

  真怪!李大人和秀秀总是来得恰是其时,申时一过,也绝不将他硬行留下便饭,那是他晚上练功开始的时候。

  文俊这笨蛋就不用脑筋去思索,为什么这般巧?

  这月余以来,文俊经常与李大人夫妇俩盘桓,就是从未与小姐见过面。难怪,卸任知府的爱女,千金小姐非同小可,尽管两老待他如同亲子,还是无缘相见。

  文俊心无旁骛,也从未想到府中还有一个小姐在焉,尽管小秀秀不时小姐长小姐短,他从不理睬。

  大雪纷飞,寒气彻骨,小丫头不但已将花物送来,而且第二次又踏雪而至。文俊只觉感上心头,蓦地奔出,张虎腕将她抱入室中,抱怨地说道:“秀秀,偌大的雪,你还跑来,不怕冻着呀,真是!”他放下她,用手拂掉她风帽和披风上的雪花。

  秀秀笑眯眯的说道:“我不怕,老爷叫我来请,等会儿内院花厅相见。据老爷说,以前在南昌时,有两个姓雷的兄弟,曾在衙中任护卫一年余,后来他们回中州去了。这次闻知老爷告老还乡,特专程派人捎书问好,并送来一具白玉古筝。老爷爱好音律,特请大哥前往鉴赏。”

  文俊心中一震,白玉古筝,那不是自己和丘玉琴合奏那一具吧?据他所知,白玉古筝世上不可能太多,难道就是那一具吗?自丘玉琴与绛衣夫人和义姐同行,至各地解散武曌会,屈指算来已经将近三月啦。要是这具古筝就是那一具,那么,她们定然……

  他愈想愈心惊,脱口道:“秀秀,我们马上走。”

  小丫头扭着身子说道:“不!你得先将那盆三仙并寿吃了,那是小姐亲手做的。”

  文俊不管谁做的,一把将她抱起,说道:“留待晚上再吃不迟,走!”

  说走就走,洒开大步冲入风雪茫茫之中。

  花厅左侧一条回廊,直达书房。书房里温暖如春,兽鼎中香烟袅袅,罩炉内炭火熊熊,书架上琳琅满目,整个书房令人发思古之幽情,兴学也无涯之浩叹,文俊在这儿来了多次,甚为熟悉了。

  书案之前,端坐着李正璞,听门外轻叩三下,他手放下书站起说道:“文贤侄吗?请进。”

  文俊已命秀秀返内厅,他推门进入书房,行礼道:“伯父宠召,恰好无事,所以先来了。”

  “贤侄请坐,你看那儿。”李正璞含笑向古琴台一指。

  琴台在临窗一面,上面正搁着一具白玉古筝。文俊走近一看,不由血脉贲张,他眼尖,已看清征弦柱上那一丝淡淡红纹,正是丘玉琴那一具无价至宝,比那具玉琴并不稍底一品的白玉古筝:

  他强抑心神轻声问道:“这是世上难寻的奇珍。伯父,能将出处相告吗?”

  “送筝人名家雷安,乃是少林派的弟子,我当年在中州任所,曾对雷家有周全之谊,后来移任南昌府不久,雷安和乃兄雷平突然光临,自愿任保护府中家小安全之责,直至去年秋间方返回中州。雷安确是师出名门,身手极佳,武林朋友送他一个绰号:三剑一奇。”

  “哦,是……”

  他想说“是他”,但突然咽住了。

  他恍然大悟,原来那次南昌道中,雷氏兄弟教训夺魄神剑沙东旭,引出五怪现身,神山门下出面,最后中了赤琼草之毒,还是他迫百毒天尊取来朱瑶花救他们。

  他暗叫道:“哦!李小姐就是那香车中的姑娘,这世界不大呢!”

  李正璞含有深意地问道:“贤侄知道他们吗?”

  “这……这小侄可未见过。”

  “这次他命人送来这具古筝,因为他知道茹儿素喜丝竹乐器,并附来一函,一是恭贺我早离扰人宦海,一是道及这具古筝的来源。”

  “伯父,雷安信上怎么说呢?”

  “据信上说,月初少林关闭山门,因近来该派与人不合,时生事端,他们的什么掌门要在明年新正面壁,说要苦修十年,比他们的师祖还多一年。”

  “这秃颅!你面壁我就不找你算账吗!哼!”

  文俊在心里暗骂,但不现于神色。

  正璞继往下说道:“本月中旬,有一批男女大闹嵩山,被少林弟子赶跑,后来搜查客店,想找出闹事的人是哪方面的人,可是一无所得,只搜出这具古筝。据说,有人曾见过这白玉古筝是一个姓吴的姑娘所有,可惜她不知逃到那儿去了。”

  文俊心中先是紧张,最后心下稍定,不用问,定是义姐得知自己丧身七星山的消息,跑去纠集朋友去找少林算账,不敌而逃,将古筝遗失了。义姐是一个精明人,她不会任性而为,宁斗智不斗力,他放了心。

  由于这消息,他便矢志用功,期能早成。

  “贤侄,你棋品之高,大出我意料之外,即授九子我亦不敌,甘拜下风,琴棋不可分。想贤侄当有超人造诣,筝与琴相同手法颇多,能调琴,弄筝亦是易事,贤侄能让我一开眼界一饱耳福吗?”

  文俊笑:“小侄略解音律,唯恐有渎清听。”他见物思人,忆起筝中丘玉琴筝琴合奏的情景来,玉琴姑娘的音容笑貌,逐渐在他脑海中显现。这古筝是原是她的,他情难自己,缓缓向琴台走去。

  他目现异彩,俊面上现出神秘的笑容。

  内室门轻轻拉开,出现了李夫人和秀秀,夫人笑说道:“老爷,俊哥儿还未进食,让他先……”

  “伯母,谢谢你,小侄不饿,呆会儿再打扰伯母一顿。”

  他向李夫人道谢行礼,再向正璞告罪,方整衣落座调弦。

  他的心念已飞向远方,在那东海飘缈的神山里。他目中涌现那罗衣胜雪,风华绝代的玉琴倩影。

  响起一连串幽远深邃的音符,伴以遥远而抖动的和弦,整个书房,突然充溢着扣人心弦的天籁,将人意念带向遥远的幻境里,沉醉在迷人的乐章中。

  两夫妇分坐在书案两端,李夫人怀中挽着秀秀,三个人如痴如醉,闭目垂帘沉醉在乐章里了。至于他俩幻想些什么?在他们的甜蜜笑容中,或可揣知端倪。

  音符徐敛,但室中仍似有袅袅余音。正璞似突由大梦中醒来,瞥了夫人一眼。她粉颊似醉,不正在向他凝住吗?

  正璞徐徐起坐,向文俊鼓掌三声,喝采道:“好一曲‘意绵绵’,神乎其神,叹为观止矣!贤侄,琴棋双绝,你足可当之无而无愧。”

  “伯父谬赞,小侄愧不敢当。”

  他正欲离座,内室门进来了徐妈,她在夫人耳畔低语数声,在一旁含笑侍立。

  李夫人招手请老爷过来,也低耳片刻。

  李正璞不住颔首,突向文俊笑问道:“贤侄,月余以来,伯父可将你当外人吗?”

  “伯父伯母对小侄视同骨肉,小侄铭感五衷,伯父怎有此问?”

  “贤侄既有此感,我倒放心了。夫人,你对他说吧!”

  文俊本来可以听清徐妈的话,他功力大进,即使是隔室落叶飞花亦可分辨,何况一室之中,可是他一向不想探人私隐,徐妈既然耳语,他根本就不愿听,所以对正璞的话,感到莫名其妙,十分突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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