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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二


  这天一早,秋岚开始行功练气了。病,拖不垮他龙虎似的体格,拖垮他的是心病。病的后半期他逐渐消醒,琬君姑娘不仅用万丈柔情感动他,也委婉地疏导他。她说得好:人,总会有沉迷盲目的时候,但先天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天性和手足亲情,是不会永远泯灭的。

  她认为秋雷的疯狂,乃是一时的现象,他怎可因此而灰心?灰心又待如何?艰道毁了自己便罢了不成?他怎可不尽其在我,规劝乃弟回头?

  心病乃需心药医,在姑娘温婉诚恳的解说下,他承新激起生的意志,病魔便只好乖乖地退走了。

  二十余天的相处,他已对人生油然兴起另一种足以令他改变的爱情,往昔苦行僧似的漠视人世感觉,逐渐离开了他。琬君用温婉、关切、娇柔的女性特有兵刃,楔入他坚强、嶙峋的、苦行的纯男性天地中;他也确是需要这种温情。二十余天来,白夫人祖孙俩所给与他的关怀和温暖,比虚云上人十余年来所给与的还多,还充实。

  正如虚云上人所说,他与佛无缘,不是佛门中人。他感到他需要一个家,需要一个像琬君一样的女人做终身的伴侣。

  一个自小跟随佛门六子长大的人,定力虽培养得超人地深厚,但也容易着魔。苦修不易,出家人斩情灭性,如非受到惨痛的打击,很难克制意马心猿修至四大皆空之境。

  他虽也幼遭不幸,但当时的惨象并未目睹;加以虚云上人已知他不是空门中人,不禁止他喝酒便是明证。十余年艰苦卓绝的生涯,一旦处身在白夫人祖孙的慈爱化育环境中,他恢复了与生俱来的人性。

  爱情在他心中发芽、长大、开花。

  琬君姑娘一颦一笑,在他心中都变成了震撼的泉源。

  同样地,琬君的心扉,早已为他悄然而开,爱情在他们之间发出了共鸣,与他们同在。

  练了半个时辰的寂灭术和璞玉归真奇学,他到了屋外亩大的院子。东方刚现鱼肚白,黎明前的阵黑已逝,晨风微凛,寒露沾衣。他仰天吸入一口气,诚意正心拉开马步练崩云三式。大病初愈,他感到手脚有点生硬。

  连演五次,他感到幽香入鼻,姑娘一袭白衣,俏生生地出现在身旁,纤手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参汤,盈盈浅笑,柔声道:“岚哥,该歇息了,别忘了你是我的病人啊!未得允许,你怎么跑出来走动了?”

  秋岚收了势,道:“憋了二十来天,髀肉复生,筋骨都生锈了,再不活动活动便朽啦!晨露伤人,琬妹,进去吧。”

  他接过碗,感激地说:“谢谢你,你比我还早哩!这些天来,琬妹,苦了你了。”

  “唷!岚哥,别急了,这些天我伺候你,是有代价的。”她笑,笑得很爽朗。

  “代价?什么代价?”他惑然问,一面挽着她往里走。

  “你好意思不将无定剑法教给我?可不能告诉奶奶啊。”

  他笑,一口喝掉参汤,说:“你作怪,不会磨着奶奶教么?”

  “不!奶奶说,你高明,已获剑法神髓……”

  “别听奶奶抬我。”他谦虚地答。

  “真的,奶奶说你击败了金神,心中未存伤人之念,不然金神准有好看。而奶奶却几乎伤在老凶魔的剑下。不管,你不教我,我给你没完。”她向他撒娇,透着万分的亲热。

  他点头,笑道:“你错了,不是奶奶剑术不行,而是内力差了一两分。我有寂灭术相助,璞玉归真奇功可练成至精至纯而已。放心,我想,返回东海之后,我将寂灭术也一并教给你,略谢贤妹辛劳,怎样?”

  “嘻!岚哥,一言为定,我高兴死啦!哦!你可别笑我太过功利哪!”

  “愚兄怎敢?”两人已在厅中坐了,他又说:“琬妹,等会儿我和奶奶说,我得走一趟许州,无论如何,我得尽其在我,再劝弟弟一次;他如果不听,我只好放手不管了。”

  琬君凝视着他,神色肃穆地说:“岚哥,奶奶早已安排好了。”

  “怎样?”

  “奶奶必须及早赶回东海迎接爷爷,要你我两人暂留洛阳,等奶奶和爷爷赶来对付金神和他的一群爪牙。”

  秋岚摇头,道:“要等,我们到许州去等。我想明日便启程。只是,琬妹和我同走,会不会不方便?”

  “你不要我做伴?”她幽怨地问。

  “不!贤妹别误会,有贤妹相伴,愚兄求之不得呢。”

  “只是,你可不可以多养息几天呢?”

  “不必了,我这人除了砍掉脑袋,死不了的,任何苦难也奈何不了我。”

  “嘻嘻!哦!我忘了你躺了二十来天的事了,把人家的胆子也几乎吓破了哩!”姑娘挖苦他,接着发觉失言,羞笑着小鹿般窜入内堂去了。

  次日一早,秋岚穿一袭干净的直裰,青帕包头,背了一个小包裹,拄着一根枣木棍。姑娘内穿白劲装,外罩青布素衫裙,背帕包着头上的三丫髻,像煞一个如花似玉的小村姑。两人站在一块儿,像煞一双郎才女貌的小夫妻。

  老太婆也是一身村妇装束,带着挽了包裹的仆妇,亲送一双小儿女南下,自己方踏上八节滩的渡船,取道南京所辖的徐州至淮安府下东海。她深信秋岚天下大可去得,所以十分放心地走了。

  秋岚和姑娘跑着晓风晨露走上征途,两人情投意合,谈谈笑笑颇不寂寞。

  从河南府到许州,全程二百三十里,从香山南行,只三百里多点儿。论脚程,真要赶一天便可到达。但他们是村夫打扮,怎可惊世骇俗赶路?乖乖地按三日行程从容躜行,第一天预定到达登封投宿。

  午间,到了轩辕岭下,刚好五十里。岭下有一座小村,叫做大屯。这是河南府至登封的中途站。官道蜿蜒上行,至半途便可看到远处的轩辕关。天下承平,轩辕关驻守的官军不多,也没设置巡检司,出入关隘极为方便。

  飞龙庄的传报站,不设在轩辕关,而设在大屯镇。主其事的人,归登封的大响鞭盛明管辖,居然派了一个老江湖花和尚鲍堤在这儿主持,开设了一座福祥面店作为掩护。花和尚鲍堤绝不是佛门弟子,而是登封城的游神,只因为他年方三十便秃了头,生得头大腹圆,毛胸上刺了几朵,象征富贵荣华的芙蓉花,不到下雪天不穿上衣,所以叫他做花和尚。

  这家伙祖籍是登封,但在外混了十来年,在登封只耽了三年左右,是当地的讨厌人物。登封是武林北斗的少林寺所在地,十来岁的娃娃也会三两手绝活,在这儿做游神土地,没有几手真才实学还行?俗话说:好汉怕赖汉,赖汉怕死汉;他花和尚能赖敢拼命,照样可以在登封城做游神土地赖饭。

  福祥面店原有的店掌柜叫死蛇张三,月前由花和尚出资扩充门面,店面加大了。挂在门口的酒旗儿杆子上,刻了一条只有内行人才能分辨的飞龙。简简单单聊聊几笔,不伦不类,但确是飞龙信记。

  秋岚像个光眼瞎子,而且又聋,对江湖动静一无所悉,一无所知,带着一个不问其他事的琬君姑娘,盲人瞎马往龙潭虎穴闯。

  赶路的人,照例是吃三顿,午间太阳大,正是打尖的时光。打尖不仅住宿,吃顿饭休息个把时辰也可叫打尖。两人不偏不倚,一头钻进了福祥面铺。

  面店里客人不多。十二副座头只有八副有人。乡村小店,锅灶照例是设在柜台前面向街一面,三名大师傅没事忙,铲瓢搓得叮当响。小二哥看到客人上门,掀起帘子直着嗓子叫:“客官请往里面坐,辛苦辛苦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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