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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十天后,秋岚出现在嘉定州,向早年邻居辞行,搭江船东下,直放重庆府,在重庆换舟,准备先到湖广探听弟弟的消息。

  沿途,他是以小行商的身分赶路,没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,他也无法和江湖人打交道。

  他坐的这条船,是重庆府航行荆州府的货船,也附载客人,小而轻快,船侧附有巨大的缆桩与其他江河里的船不同,船上装了重庆府天生药行的数十担药材,还附载了九位客人,他便是其中之一。

  这条路他还没走过,前后三次出川,都走的是川陕栈道,这次到湖广,是想着看天下闻名的三峡奇境,他的水性超尘拔俗,根本不在乎三峡的凶险。

  船开出重庆府,水势便开始湍急,但十分平静,货船只派了三位舟子照顾,两支长桨轻摇,老舵工高踞舵楼,状极悠闲,客人们大多坐在舱面聊天,天南地北胡扯。三峡起自楚州府,止于夷陵州,全长五百三十里。

  这儿到夔州府,水程将近千里,早着哩,听船家说,大概要四天左有才能到夔州府,虽说初夏水满,但也不可赶得太急,这期间尽可放心睡大头觉,毫无凶险,可高枕无忧。

  秋岚也在舱面浏览水光山色,一面和身畔一个中年人聊天。

  中年人是荆州府大安药行的伙计,到重庆天生药行购买大批珍贵药材返里,他本人只带了两个伙计,其他的人都是天生药行的人,他姓张名英。

  江水略呈乳色,寒气袭人,初夏的涨水期已届尾声,这都是岷江上游雪溶化后的水,所以,不太浑浊,大江第一次涨水期是晚春至初夏,水势不大,只不过比平时略高丈余左右而已,利于航行,船在急流中不放,一天走个两百里左右,平稳下放一泻而下,只在江流折向处水势吃紧,所有的船夫方全体动员,这时水势虽急而平稳。舱面显得悠闲便聊天。

  生意人对江湖相当敏感的,尤其是远道的行商,如果一窍不通,岂敢穿州过县?秋岚心中一动,立即兴起向张英打听江湖动静的念头。

  “张兄,这条水路好走么?”他问。

  张英笑笑,有点得意地说:“其实,三峡的水路在走惯了的人来说,算不了什么。每年我最少跑两趟,有时还得到成都,你知道,四川的药材比敝处湖广的好,河南辉县的药材虽说经过药王井的淬炼名传天下,但只限于膏丹散一模拟别地好而已,要说真正的原材,四川仍是首屈一指的上料。

  “同时,像犀角、羚角、麝香、西红花等等真材,只有向四川的蕃人交易才能弄到手,所以敝店每年都要到四川采办个两三趟,走惯了,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得了啦!”

  “张兄,小弟不是这意思,我是说……我指的是盗贼宵小等等风险,贵店是不是该求些武师保护财货等等。”

  “哦!这倒无妨,哪条路没有风险,想不劳而获的人多的是,不然,巡检司的人岂不是喝西北风,以大江来说,水上的毛贼也为数不少,从重庆府到荆州府,统归安窑夔州府的巴山苍猿陶子安把持;上行船只,在荆州府交保护费,不然三峡的所有缆夫,皆不替该船牵缆,船便无法行驶,下行船只,在重庆府纳常例钱,不然准会在峡中失事,人船全毁的。至于云阳夔州府至夷陵州的船只,为数不多,大多是夷陵州巨霸一剑三奇晃启元的运盐船,他们不买巴山苍猿陶当家的账,经常火并,如果陶当家弄翻了一条运盐船,晁启元便截杀陶当家的上下快舟,甚至会挑沿江的垛子窑,咱们这些都不用担心,缴钱了事,唯一不放心的是,如果恰好碰上双方的快舟在江中火并,麻烦便大了,可能在回避中撞了江中的礁石,船毁人亡,委实可怕呢!

  “不过,近来听说晁启元要对付一个什么飞龙秋雷,要与陶当家联手,正在谈判中,两个死对头是否能丢下宿怨合作,很难预料,所以江上近来停止火并,这次下航绝无凶险。

  “哦!听说那个飞龙秋雷是河南许州的巨霸,初出道不足一年,已经名震天下了,老弟你的口音虽带川音,但仍未脱中州韵味,也姓秋,莫非与飞龙秋雷是本家,哈哈!如果遇上晁启元的人你可得小心了。”

  张英信口胡诌,秋岚却心中又喜又忧,喜的是知道弟弟的消息,忧的是弟弟竟和江湖巨霸结仇兴怨。

  他心中有事,但未形于表面,笑道:“小弟用不着小心,我一个小行商,怎能引动他们的注意?”

  不远处坐了一个干瘦中年人,是一个下湖广访友的客人,扭头插口道:“呵呵,小兄弟,很难说哩!黑道好汉们认为小行商正是肥羊。至于天生药行、大安药行等等大店老字号,手面阔交情广,反而不会有大麻烦。

  “要不,小行商太多,大店老字号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,这叫做官商贼大家有志一同,互相勾结发财吃八方,哈哈……”

  张英脸色一沉,不悦地说:“老兄,你得小心,嘴上留德,敝店可是本分人,从未与官贼勾结,你怎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?”

  干瘦中年人呵呵笑说:“话不是这般说,小可不过就事论事说实话而已,也许贵店确是本分的老字号,从未干过互相勾结大鱼吃小鱼的勾当。

  “但举目天下,这种事情比青天白日还明白,乃是不争之论,以贵店来说,一船货价值巨万,只派三个人使可平安无事赚大钱,如果没有江匪保护……”

  话未完,舱口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船夫倏然站起,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,怒容满面走近大声问:“客人,你说谁是江匪?”

  干瘦中年人看了对方挑战般的不友好神色,若无其事地说:“哥子,没说你,千万别多心。”

  船夫仍然气虎虎地,但不再凌厉,说:“客人,你记住,出门人言多必失,会惹下杀身之祸的。我是一番好意,你如果再胡闹胡说八道,乖乖地在涪州上岸,另找他船载你,免得替本船招祸。”

  中年人点点头,鸣金收兵似地说:“好,好,不说就不说,何必生那么大的气?”

  船夫走了,中年人向秋岚低声说:“走这条水路的船家,他是天皇老爷,乘客都是灰孙子,一句话听不顺耳,可能被他们搁在不见人烟的江岸上呼天不应,丢下江喂王八也极有可能,这位船夫还是个相当客气的人呢!”

  秋岚是个直性人,笑问:“兄台,你像是故意惹他的,是么?”

  中年人呵呵笑,说:“不!试试他而已,这位张兄也不必生小可的气,即使小可有意挑贵店的毛病,张兄又不是店东,何必计较?”

  张英正待发作,突又忍下了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兄弟不和你计较,你老兄何必语中带刺?不错,这年头做生意的人在荆州府根据王法,对生意人诸多压制,重农不重商,做生意的不列入保护之列,抽税却多多益善,少一文也不行,手腕不够灵活,怎活得下去。”

  船开始摇晃,船夫们如临大敌分布在各处,四只木桨齐动,十余根铁钩篙分张,舱面的乘客纷纷入舱,船尾两支大桡控制住方向,船夫们神色紧张。

  前面奇峰当江而立,滚滚江流直向山脚直冲,像是到了大江的尽头,而且不知道流到何处去了。

  水声如雷,船直向山下冲去,船夫们吆喝声震耳,木桨急动,大桡左扳右扭,船在跳舞,舵楼上,领水人和舵公不住向下吆喝,用外人听不懂的语言向船夫们发令。

  秋岚站在舱口,心中怦怦跳,心说:“嘉定两江已经够险,但这儿似乎更凶险哩!”

  船向峰脚疾冲,他吃了一惊,心说:“糟!岂不完了?”

  他准备万一,想等船撞碎时逃命哩!岂知船距峰下不足三丈处,突然扭头,在如雷水声中,急泻而下。

  船向左一折,江流重现,又是一番光景,原来江船在这儿折向,左岸奇峰壁立,无数怪兽般狰狞巨石,在江心耸立,船只能靠右航行,从前面的危壁下绕过,看去危极险极。

  船夫们散了,船再次平稳地下泻,秋岚吁出一口气,摇头道:“真奇怪,上航的船怎么个走法的?”

  身旁的张英笑道:“上航的船同样无畏无惧的上航,遇上险滩,岸旁有当地的缆夫,往上拖就是了,这儿算不了什么,过几天到了三峡,你便可以看到人定胜天的奇迹了。”

  “如果撞上了山壁,岂不完了?”秋岚问。

  “不会的,江水回涌,想往上撞还不容易哩,过了涪州之后,涪州丽江中的巨石才唬人,你必须先向礁石急冲,然后在千钧一发中滑过,一泻下滩,那才险哩!如果不向礁石冲,不翻才是怪事。”

  “今晚可以到涪州么?”

  “不行,明天午间可到,我们这条船不泊涪州,预定在酆都载三位客人。”

  “半途也载客人?”秋岚不解地问。

  “是的,三位稀客,女的。”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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