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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“哈哈!”黑虎大笑,笑完说:“老梁的江湖名望不错,见他的大头鬼!他比咱们更好、更恶、更毒、更坏,一身坏骨,做人却比咱们圆滑。尤兄,请代咱们向他致意,说咱们向他遥敬三杯水酒,祝他日后能爬上武林奸雄的宝座。”

  “老弟取笑了。时候不早,在下这就去找潜龙梁北谈谈。”笑无常一面说,一面向外走。

  第二天一早,笑无常动身南下,同行的是一对主仆,主仆两带了两位女眷,六名轿夫负责两乘山轿,每乘山轿有三名轿夫,两人抬,一人准备接手。

  主人身高八尺,一表人才,剑眉虎目,国字脸盘,古铜脸色,留着八字短须,背剑挂囊,相貌相当威猛。只是不苟言笑,有心人可以看出他的神色中,流露着乖戾和阴险的表情,他就是近些年来,名震江湖的三龙中的第三龙,潜龙梁北。

  众人身后不足三里,秦家的人也缓缓南行。领先而行的是李管家,两名老仆,多了一个小厮。中间是两乘山轿,轿后有五名挑箱笼的夫子。断后的共有五个人,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半百的中年人,身材修伟,修眉朗目,鼻直口方,脸色红润,留着三绺长髯,脸上经常带着微笑,显得和蔼可亲。穿一袭青袍步履从容。

  其他四人年岁约在四十至花甲之间,相貌都长得清癯而健朗,眉宇间一团和气,像是做小本生意的行商。五人谈笑自若,以平常的速度缓缓南行。

  栈道不利于行,不能以脚程决定宿处,而以各地的远近决定行止。大散关至凤县是一百里,算是一程。假使脚程慢,就赶不上宿头了。

  午间,接近了草凉驿。这里是一座小镇,除了官府的驿站外,只有二十余户人家。驿站共有十余栋建筑,据土著们说:当年唐明皇避安禄山之乱,曾经在这几间土石屋驻跸过云云。其实,这处驿站不知改建了多少处,根本就不是那位风流皇帝所住的那几间。目前的驿站,还是修栈时新建的。

  驿站对面,建有一家饭店,也就是本处唯一能供应可上台面酒菜的地方,规模倒是不小,其他三家仅供小吃面食,只有这一家能供应往来有头面的官商好酒菜。

  山轿在店前停下了,笑无常已领先跨入店门。

  他们来得快,普通的旅客,必须等到申牌左右方能到达,在此地投宿,明日再赶到凤县打尖。因此他们比一般旅客早到两个时辰。

  店中没有客人,只有一个秋华占了一副座头,等待着笑无常到达。

  潜龙梁北跟随在笑无常身后,仆人则留在后面招呼两位女眷和轿夫。

  秋华不知两人是一伙,离座相迎笑道:“老伯来得好快,脚下朗健,果然复原了。请坐,小可作东且小饮两杯歇歇脚。如果感到疲倦,今晚咱们便在驿站投宿。”

  笑无常撵走店伙,笑道:“老朽到底练过十来年武,倒还撑得住。老弟,我替你引见一位大英雄,咱们是在路上相识的。”

  “小可吴秋华,兄台是……”秋华坦然地先向潜龙招呼。

  潜龙梁北堆下笑,抱拳笑道:“呵呵,久仰大名,如雷贯耳。老弟可是近两年崛起江湖,绰号人称四海游神的吴老弟么?”

  “好说好说,江湖末流,有污尊耳,兄台……”

  “在下梁北,匪号是潜龙。”

  秋华呵呵笑,重新行礼道:“原来是三龙之一的梁兄,失敬失敬,小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,恕罪恕罪。今日幸遇,足慰平生。”

  潜龙掷长凳坐下,笑道:“老弟,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,咱们江湖人不需客套,请收起那些客套话。咱们总算一见如故,兄弟作东,尤老伯作陪,咱们小饮三杯亲近亲近。”

  说完,召来店伙,吩咐速备一桌酒席,一桌设在厢座内,另一桌给轿夫。

  听说有一桌设在厢座,秋华一怔,问:“梁兄,怎么要三桌?”

  “家母和贱内也来了。”潜龙答。

  “哦!原来令堂和尊夫人都来了,小弟必须……”

  “别管她们,今晚投宿时,老弟再与她们相见,并未为晚。”潜龙信口答。

  笑无常见秋华与潜龙谈得投机,不由心中大乐,看来诡计当可得售,大事偕矣!笑着接口道:“是的,老弟不必拘泥礼俗,打尖时再向老太太和梁嫂请安,还不是一样。”

  他以为诡计得售,却未料变生不测,秋华为人虽然狂放不羁,但却是深明事理的人,多了两个女人隐下了祸患,几乎诡计成空。

  说话间,一位健朗但脸带冷漠的老太婆,在一位彩衣彩裙,美艳动人的少妇伴同下,踏入了店门。由店伙计先领入店堂西侧的套间内梳洗。

  酒菜已开始上桌,两个女人仍未出厅。女人出门麻烦透顶,极为不便,梳洗绝不是草草可了的大事。

  店外,又到了不少客人。

  秋华一怔,心说:“咦,他们怎么也来了?”

  第一位入店的李管家,看到秋华颔首一笑,算是打招呼,便忙着向店伙打交道。

  厅堂甚宽阔,左右均有接待女客的偏厢,首先跟着入店的是青袍老人等五位男客,接着是秦家两姐妹,姐妹俩在店中小厮的引导下,进入了东侧的套间。

  李管家和青袍人五位老少,在东首就座。由于秋华这一面有生客,所以李管家不好过来打扰。

  秋华打量着李管家这一桌的人,心说:“那位青袍人甚有气概,可能是秦家的主人,等会儿我得过去打个招呼。”

  厅堂与偏厢之间,没设有门,里面仅有一座屏风,挡住了视线,然而却挡不住说话的声浪。

  三人一面彼此劝酒,一面纵谈江湖见闻。秋华与潜龙都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成名人物,潜龙更是名列五虎三龙的名人,彼此都年轻,因此颇为投机。潜龙的口才不错,而且心怀叵测,打开话匣子,说的全是英雄人物的得意事迹,把酒论英雄,满口全是仁义道德,江湖道义如数家珍,头头是道。

  秋华到底少与黑道人物往来,不知潜龙梁北的底细,只知这位仁兄声誉不坏,是个英雄人物,因此颇感意气相投,认为三龙之中,他有幸曾和其中两龙攀交,深感荣幸。至于排名首位的金眼龙太叔考远是郑州达昌镖局的少局主,日后有机会的话,大可走一趟郑州,看看金眼龙是否名不虚传,值得交朋友。

  酒酣耳热,秋华转变话锋问:“梁兄是山西人氏,不在故乡享福,奉母入川万里奔波,不知有何贵干?”

  潜龙的脸色沉下来了,叹口气说:“真是一言难尽,敝乡地处边墙附近,地方不靖,因此迁地为良,拙荆是成都府人氏,不惯边地生活,不服水土,因此举家迁至四川落业,箱笼行囊已在月前派人先行入川安顿。家母舍不得离开,一再拖延,因此至今尚在途中。”

  “梁兄入川之后,有关生计之事,是否已有打算?在外地落业,必须从头做起,相当费劲呢?”

  “兄弟打算设武馆授徒,家岳有的是田地,倒也衣食无虞。要不,就在天府镖局找份差事干干,并无不可。”

  秋华淡淡一笑,说:“咱们学武的人,如果靠武艺谋生,似乎出路不大。骨风峥嵘的人,不屑投军或投入官府。做镖师设武馆到底下乘。流落江湖为非作歹,也不是了局。梁兄,做镖师倒不如……”

  “你反对我做镖师么?”潜龙抢着问。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那么,仍然像你一般在江湖中鬼混?”

  秋华呵呵笑,说:“梁兄请勿误会,小弟之所以闯荡江湖,只是看看人间百态而已。小弟不以豪杰自命,也不以亡命自居。三十岁以前,如不在天下各地走走,成家生子以后,哪还有闯荡的余暇?小弟认为,练武的人,绝不可靠武艺谋生,瓦罐不离井上破,那会坑了自己。寒门务农为生,百十亩薄田无虞匮乏。小弟三十岁之后,便要蓑衣芒鞋继承祖业,不复在江湖鬼混了。因此,小弟也劝梁兄,买百十亩薄田……”

  潜龙不住摇头,接口道:“抱歉,我这人不是扛锄头的材料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。”

  偏厢内,突然传出女人的争论声,打断了两人的话。

  首先,是年轻女人的嗓音在叫嚷:“婆婆,你少嘀咕几句好不?一天到晚要转回去,要埋骨在故乡。哼!腿长在你身上,要走你走好了,又没人阻拦你。整天摆着这副债主面孔,我可受不了。”

  显然,说话的是潜龙的妻子。

  秋华一怔,目光落在潜龙梁北的身上。

  潜龙梁北毫无感觉,似若未闻,干了一碗酒,接着豪放地说:“大丈夫才艺在身,岂能不一展抱负。老弟,目下你我虽已闯出些少名头,但算得了什么?不趁年轻力壮时痛痛快快地干一场,到老来怨天尤人也就晚了。”

  秋华脸上的笑容渐敛,喝了半碗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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