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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卫辉府,大河北岸的大城。

  那时,渡过大河北上的旅客,除了从开封府渡河的人不走卫辉之外,从郑州渡、孟津渡过河的人,都必须经过卫辉,在这里雇车买马上京都,因此市面相当繁荣,南来北往的旅客络绎于途,车马往来成群结队。

  更由于天灾人祸频仍,人口大量往大城市集中,到处可以看到荒芜了的田园,苛捐杂税不知逼死了多少善良的百姓。

  在大城市里,要什么有什么,买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大闺女,三五十两银子已经是相当贵的了。

  而在府南大街的春和楼,一席山珍海味盛筵,需一百两银子左右,天天生意兴隆,高朋满座,有钱有势的人真多。

  春和楼的东主郝春宣,他那弥勒佛似的大肚子,已明白表示出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,钱像流水般流进他的地窟大金库,脑满肠肥整天笑呵呵。

  而春和楼的附近,乞丐流民之多,可媲美两处地方:公立医院惠民局,与公立收容老弱流民的卑田院。惠民局看病的人多;卑田院请求救济收容的人多。

  春和楼三天前来了一位佳宾:在通汴门外孟家大院作客的逍遥公子。三天之内,每天筵开十席,宴请东道主铁臂神熊孟浩,与及孟家的亲朋好友。

  大河北岸的城,几乎每座城都小得不象话。以府城来说,包括附廓县汲县的衙门在内,城周只有六里左右,只有三座城门,并不比江南的一座市镇大多少。

  铁臂神熊孟浩的大宅院在通汴门外,本来距城门足有三里左右,可是城外日渐增多的简陋房屋,形成小街小巷,而且日渐向外扩张,逐渐膨胀,将要伸展至孟家大院了。为了这件事,孟家大院的人很不高兴,曾经扬言谁要是敢再向外建屋,就要派人一把火烧掉这些贫民窟。

  铁臂神熊是本城的豪绅,他自己拥有广大的田庄,又住了几任粮绅,所以是地主、豪绅兼土霸。

  同时,他也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地方大豪,早年曾经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时日,扬名立万有声有色,干过私枭,也做过保镖,很难把他清楚地列为那一道的人物,非白非黑又白又黑,总之,他什么都是又不是。而他是本城的大豪,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。

  要成为一个豪绅,必定明里有朋有友,暗里交通官府,拥有一批爪牙,具备足够的财势,才能呼风唤雨,才能受到尊敬或者被人所畏惧。

  铁臂神熊就是这种人,花了不少岁月和心血,才能获得今天的地位。逍遥公子在孟家大院作客,使他这个东道主深感光彩。

  三天盛宴,真花了三千多两银子,手笔和气派,让铁臂神熊也感到自叹不如。

  孟家大院回复清静,客人不再劳动主人相陪,逍遥公子带了仆从,独自前往各处寻幽探胜。

  卫辉府城可寻可探的幽胜处所并不多,唯一值得一游的,是北城上高挑的飞云楼。连铁臂神熊也有点不解,这位豪奢公子为何要在卫辉游玩?这里根本就没有名胜古迹值得一游,要游该往江南花花世界享受一番才是。

  一早,逍遥公子带了小孤小羽,进城观光市区。小孤的伤势已经接近痊愈,显得容光焕发。

  从真定至卫辉,沿途在各大城镇投宿,第一件重要的事,就是找郎中替小孤治伤,所以沿途皆留下他们的踪迹,郎中们皆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在某处落脚,有完全可靠的数据可以查。

  当然,落脚地点,绝对与真定夺宝天南地北扯不上关系,与宁普二君一王火并威麟堡无关。

  总之,南北大官道沿途的旅客,都有目共睹逍遥公子的车马南行,与后面所发生的事故无关。

  真定那晚驿站遭殃,逍遥公子已经远离真定七八十里了。

  宁晋火并,不但各走各路一南一东,而且逍遥公子当夜在内丘县落脚,内丘最有名气的金创郎中李一帖,当天二更末三更初,才向逍遥公子告辞离开客店返家,逍遥公子除非会分身术,不然绝不可能同时在两百里外的宁晋,挑起威麟堡与二君一王的火并,也就不可能乘机黑吃黑劫走阎知县的珍宝。

  每一步路都是精密安排好了的,每一行动都计划得丝丝入扣,任由最精明的人查证,也找不出丝毫可疑的蛛丝马迹证明逍遥公子,与后面所发生的轰动江湖事故有关,愈查愈可以证明他的清白。

  进了城,早市刚散。三人不走北大街去游飞云楼,施施然穿越西大街中段,穿越膻臭熏人的羊市,绕至祈福坊的惠民局。

  府城的人,都知道有一位江南来的豪门公子,在本城花天酒地,在春和楼宴了三天客,一掷数千金毫无各色,的确引起不少人的愤怒和怨恨,逍遥公子成了诅咒的对象,也成了受注目的人物。

  惠民局前挤满了来求医的人,全是些穷苦的升斗市民。

  全国的惠民局普遍闹穷,普遍缺乏合格的医生(行医必须考试及格,取得医士或郎中资格领有文凭,才能挂牌悬壶行医,密医会被到取缔的)。再就是药物缺乏,根本就没有稍珍贵的药材。

  惠民局名义上是公立的,仅收取象征性的诊费,药费须由病患负担,只是比市价便宜些而已。

  医士称为公医,待遇差,病患多,所以连府立的惠民局也普遍缺额,八科郎中能有三两科已经不错了。

  大多数医士都成了全科医生,比方说,小方脉兼治金创、眼科、儿科、甚至兼祝内科,明知违法也硬着头皮干,真苦,受不了的人只好卷包袱走路,自己开业赚多些钱餬口养家。

  岁月无情,五百年后的今天,这种现象与制度仍然存在,只不过今天的郎中地位,比五百年前提高了百倍千倍而已。

  五百年前,医士郎中的社会地位,比一个木工石匠高不了多少,列入医、卜、星相下九流。

  五百年风水轮流转,昔日的医士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。

  其实,直至清末民初,医士们的地位,仍然与千百年前他们的老同行一样,一直没受到应有的尊重,有些病人宁可到庙里抓把香灰治病,也不去找郎中。

  逍遥公子穿了一袭水湖绿长衫,小孤不再像野丫头穿两截衣裳,而改穿鹅黄色衣裙,梳了双丫髻,清丽绝俗像个龙女。小羽倒还不脱稚气,穿了书童装。三个出色的人出现,引起一阵骚动。

  厅堂中挤满了求诊的人,逍遥公子找到一位惠民局的小厮,耳语片刻,小厮将他引入内堂。

  转眼间,小孤和小羽不见了,与那些求诊的人混在一起,将带来的糖饼,逗弄那些瘦弱无助的儿童,似乎把主人忘了。

  说巧真巧,今天府里的正科大人恰好来巡视惠民局。

  这位大人姓周,管医学的起码官,有官衔而没有俸禄,穷得要命,但却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,仁心仁术的回春妙手。

  逍遥公子似乎早就知道周大人要来,牵着小厮的手,笑吟吟地一头闯入招待贵宾的私室。

  周大人正在审核一大批公文,愁眉苦脸正感焦躁,一看闯入一个衣着丽都的陌生人,立即火往上冲。

  “你,我认识你。”周大人自己也感到奇怪,怎么今天火气这么旺:“你就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什么逍遥公子,你来干什么?该不是有病跑惠民局吧?你一桌酒席的钱,可以叫来一百个郎中。”

  “呵呵!先别冒火好不好?你是行家,该知道火气大会老得快,会中风,会得胃气痛。”逍遥公子嘻皮笑脸,拖过一张四脚凳往案旁大马金刀一坐:“你看我,红光满脸,满面春风,龙行虎步,气壮声粗,会像个需要郎中的人吗?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我是专诚来找你的。”

  “为何找我?”周大人火气仍旺。

  “看你把外面那上百个穷病家怎么办呀?”

  “我能怎办?”周大人火气消了,牢骚却来了:“我自己本来就是光办事没钱拿的人,我自己主持的回春堂赚的钱仅够餬口养家。时令不正,人祸横流;田地荒芜,民穷则尽,我……我我……”

  “好,不谈这些丧气的事,多吃红烧蹄膀多喝高粱,免谈时政,可以多活几年。”逍遥公子突然放低声音:“怎样,大嫂还好吧?去年听人说,你添了两个小壮丁。”

  “咦!你……你……”周大人一怔。

  “提一个人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桂培元。”

  “咦!你……你怎么认识他?他在南京……”

  “在南京苍波门宝善寺悬壶济世,是我两年前结交的好友,我叫他桂大哥。”

  “哦!他是我的同门师弟,同拜在一尘道长门下,同攻大、小方脉,他……”

  “他很好。”逍遥公子打断对方的话:“所以,我称嫂夫人为大嫂,没失礼吧?”

  “应该,应该。”周大人笑了:“你为何不到回春堂找我?你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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