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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他们走后不久,有两名大汉窜入房中,以极为小心的手法,搜查玉琦的包裹。

  包裹中,有百十张金叶,一盒珍珠,一盒翡翠和玛瑙,还有二三百两碎银,此外,全是些不起眼的衣着。既没有夜行衣,亦没有任何兵刃暗器。

  其实玉琦的身上,还带着他祖母的饰物,是一串上好珍珠项链,中悬一块暖玉如意,上刻“如意吉祥”四字,后面刻有一头狮子图案。这东西,是他祖父与祖母定情之物,他将这家传至宝戴在项下,从不离身。

  由于这些金银珠宝,在人们眼里,无形中证明他不是个安分人物,一个穷江湖小混混,怎会有这么多财宝?要不是抢的,至少也是偷来之物。

  两大汉将物品一一归回原位,相对一笑,耸耸肩,径自走了。

  ***

  在二楼花厅,两人叫来酒菜酣饮。神剑杨高大杯劝酒,谈些江湖见闻和武林典故,话题不时转到玉狮和宇内三雄之事。

  双绝穷儒以诗酒二绝博来雅号,在阴山附近二十年,喝的是蒙古最烈的酒,玉琦岂会是脓包?虽不至千杯不醉,三五百杯不醉绝非吹牛。

  他两人喝的是高粱烧,也叫烧刀子,起初神剑书生连来三大觥,充其量只有一升半。

  玉琦回敬三觥,肚里装了三斤。

  九觥一过,换上小碗。最后,神剑杨高甘拜下风,易碗用杯。

  两个人将一坛二十斤高粱烧装入肚中,神剑杨高心中暗暗叫苦,他自己已感到对面的玉琦,像是变成了三个或两个人了,楼房在旋转,胃中物往上翻。

  但他仍然看得真切,玉琦的脸色除了略深以外,笑容可掬,神定气闲。

  他想将玉琦灌醉,他自己却快躺下了。

  ***

  南雒老店兼办筵席,酒菜之佳,极为东关的商旅所称道。四座花厅一座二楼,在游人众多的日子里,经常座无虚席。可是隆冬冷季,不到申酉之时,食客不多。

  靠窗口一副雅座上,有两个身材颀长的高个儿,面向窗外,正在小酌,低声谈笑,状极悠闲。

  右首一副座头中,有两个极为岔眼的人物。一个是皓首银须,乱得像烂鸡窝披散在头脸上,分不出哪是发,哪是须。怪!竟然是个瞎子。朝天皱鼻蓬嘴唇,口中牙齿却是整齐未落,可惜黑黄触目。身穿三百年没有洗晒过的破棉袄,未破处油光腻垢叫人恶心。他左手边搁着一根黄色五尺手杖,似铜非铜,内现云纹,喝!竟然是玉的,粗如儿臂,价值连城哩!

  盲叟的右首,是一个同样窝囊邋遢的小怪物,高不过五尺,年在二十岁上下。一头飞蓬黑发,大眼睛,鼻直口方,齿白如玉。可惜脸上全是污垢,看不出脸色。假使他将脸洗净,定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。他那一身破棉袄,足可与盲叟媲美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手边搁着一条黄色小杖,那是产自江南的黄竹,心实而沉重,用来打狗,却是上品。

  两个老小怪物的菜肴,十分简单实惠,一大盘烧卤,一大盘熟牛肉,一只白煮肥鸡,五壶山西老汾酒。

  两个怪物都舍筷而用手,手脏得叫人恶心,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,太不卫生啦!

  忽听那小怪物短着舌头嚷:“瞎子,酒足菜饱了。到了河南府,小花子绝不走了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你不要欺人太甚,要是在今日解了我的穴道,咱们日后见面哈哈一笑;不然日后见面,小花子不将你当狗打,绝不姓彭。”

  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,抓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,待骨出肉下肚,方若无其事地说:“咱们到开封,你得陪瞎子走完这条阳关道。你要是不想姓彭,就改了吧,跟我姓崔亦无不可。”

  “呸!别做你的清秋大梦。小花子说不走就不走。”

  “你非走不可。”瞎子又将一块肥肉塞入口中,咕噜噜灌了半壶酒入肚。

  “那是你的黄泉路,我可不愿陪你。”小花子坚决地说。

  “瞎子眼中,没有阳关黄泉之分。”

  “哼!想当年你坏事做尽,人人都想将你食肉寝皮。开封府有你的生死对头,你曝尸断头不打紧,那是罪有应得报应临头,小花子可不愿被殃及池鱼,不想陪你曝尸,更不愿无辜被人丢入黄河喂王八。”

  瞎子“叭”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骂道:“你再噜嗦,再点上你的哑穴。”

  “瞎子,你讲不讲理?从江南被你逼我到湖广,又逼着走四川,到长安你说过到河南府定放我自由。这可好,你又食言要往开封府,你有完没有?”

  “讲理?哼!理每斤三文钱,便宜得紧。去不去悉从尊便,腿长在你的身上。”

  “你解了小爷的气门商曲穴,马上就走。”小花子恨恨地叫,目中射出怨毒寒芒。

  “到开封府再解。”瞎子泰然地说,口里又塞入一块大牛肉,嚼得津津有味。

  玉琦一面留心两人的对话,听不出什么头绪,他为小花子叫屈,真想管这一档子闲事。但酒楼之中,万一翻脸势必闹事,耽误他晚上白马寺之约。

  在酒楼虽不能动手,但他被激起了的侠义心肠,并未冷却下来,他要找机会出手。听他们的口气,走的是开封府,反正自己萍踪无定,日子长着哩!

  神剑杨高并未完全醉倒,他突然用极低的嗓音,向玉琦说道:“兄弟,你知道那老瞎子是谁?”

  “大哥,小弟孤陋寡闻,陌生得紧。”

  神剑杨高的目光,死死地盯紧他的眼神,似乎在捕捉他神色的几微变化,徐徐地说道:“他叫天盲叟崔真,声誉之隆,震撼武林。”

  “是么?他的行事如何?”玉琦毫无表情地问,将一杯酒倒入咽喉。

  “哼!谁不知他是个无所不为的黑道凶魔?”

  “一个瞎子能成得甚事?大哥未免言过其实哪!”

  “哈哈!他的瞎是装出来的,骗人的哪!早年他曾在黑道霸主宇内三雄之一、无情剑太清的手下,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。据说,二十年前江西回龙岭扑灭白道群雄的毒计,全出于他的策划。”

  玉琦心中一动,随又泰然。当年回龙岭群雄决战,双方参与的人不计其数。他自经双绝穷儒的疏导后,决定只找太清一人正大光明生死一决,对其他的人,一概不愿过问。虽然这与他祖父的遗言:“杀尽白道以外之人”的激愤言论背道而驰。听神剑杨高一说,他心潮确是一涌,随又泰然举杯,干了一杯道:“小弟对武林典故,毫无所知,也不愿闻。大哥,难得你我一见如故,小弟敬你一杯,干!”

  他举杯沉稳地干了,向杨高照杯。

  杨高长吁一口气,似是失望的叹息,举杯倒酒入喉,喃喃地说道:“唔!我……我在浪费时辰。”他向桌上一伏。

  “咦!大哥,可是醉了?”玉琦推椅而起,上前扶他,杨高已人事不省,幸而并未呕吐。

  玉琦半掺半抱,将杨高扶下楼梯。靠窗口那两个未发一言的人,也正在这时下楼。

  玉琦唤来店伙,将杨高送返房中。房中除了枕畔有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以外,没有任何异处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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