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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只有五个能站立与他面面相对的人,在明亮的灯光下,他的雷神形象极为令人恐怖,简直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,胆气不够的人必定魂飞魄散。

  “你……你好残……忍……”那位相貌威猛,手中有一把重家伙盘龙护手钩的中年人,咬牙切齿厉叫:“天地……不……容……”

  “你们杀的人有多少?”他用字正腔圆的官话沉声问:“我杀的人手中有刀剑,他们杀我的机会有一半。而你们所杀的,却是羔羊似的可怜虫。”

  “你到底是谁……”

  “旱天雷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江洋大盗旱天雷,今晚抢劫这座用江南人的血汗,甚至用他们的性命,所建造的奸臣国贼祠。”

  “你这无法无天……”

  “去你娘的混账!你们才是无法无天的毒蛇猛兽,不杀光你们绝不甘休,杀!”

  最后一个杀字有如乍雷,声出人已扑上了。

  “铮!”护手钩架住了天雷钻,雷锤同时光临对方的顶门,快逾电光石火。

  那人扭头躲闪,噗一声锤左肩,骨折肉陷,胸骨下沉。

  天雷钻斜掠,从另一人的右胁下贯入。

  一照面便倒了两个,势如摧枯拉朽。

  另三人魂飞魄散,向外飞逃。

  “砰砰……”他一锤砸在巨大的铁叶门上,火星飞溅,铁门连动也不动。

  左侧门踱出背系雁翎刀的费文裕,从容跨过一具具尸骸走近。

  “我来晚了一步,所以袖手旁观。”费文裕说:“一看便知道用不着我插手了,你的杀孽比我更重。”

  “被我料中了?”旱天雷问。

  “不错。”

  “结果如何?”

  “船上有弩,有九龙筒,四十余个水贼,死掉了一半以上,毫无希望。”费文裕苦笑:“早知生死一笔那混蛋如此阴险,应该阻止水贼们送死的。”

  “那我就不能乘机前来提早下手啦!”旱天雷从八宝囊中,取出一串大号钥匙。

  “能开启吗?”费文裕问。

  两只巨铁环,扣着一只巨型的三十斤大将军如意形大锁,用巨斧拼命砍,也休想破坏这种巨锁。

  “在木渎镇王家锁铺混了几天,为的就是这前后两把巨锁。”旱天雷长叹一声:“没料到葬送了浩园一家十六口,我好难过。”

  “那不是你的错,兄弟。”费文裕正色说:“你也用这种话来劝过我,你自己怎么反而想不开?我们都喜欢自责自怜,日后……去他的日后,动手吧!”

  大殿是前后外锁的,偏殿的大铁门则是内闩,夜间不许有人在内逗留,所有的灯笼都是长明灯,每根烛皆粗如鸭卵,整座大殿光亮如昼。

  扭断木像的头,取出里面的珍宝,几颗翡翠大如鸡卵,灯火下光芒四射。

  取掉衣袍手脚的珍饰,用刀开膛破肚,里面的珍珠玛瑙、各式宝石、金银雕饰、玉雕……用一只大袋盛装,重量足有百斤之多,价值连城。

  临行,两人把大殿偏殿的神龛、香案、法器、供具……打得稀烂。与真人一般大的魏奸檀香木像,被打得碎成无数片屑。

  ***

  全城大搜捕,搜捕大盗旱天雷。

  毛巡抚急得屁滚尿流,把飞天豹子逼得几乎要发疯,捕盗追赃显然无望,旱天雷可能已远出千里外了,想搜捕也力不从心。

  旱天雷抢劫河间肃宁魏奸故里的生祠,劫去了百万珠宝,魏奸出动了两厂一卫的大队精英,高手齐出搜遍天下,勒令各地官府搜捕,也劳而无功,劳师动众元气大伤,最后不得不承认无望而不了了之。

  毛巡抚可做的事,是严办守祠的人,虚张声势大索城内外,十万火急征调工匠重建大殿,另雕魏奸的檀香木坐像,也乘机向市民勒捐索献,闹了个满城风雨。李太监不敢回苏州,杭州的魏奸生祠警卫,增加了三倍人手,生祠附近一里以内的民宅全部拆毁,以免有歹徒匿伏,巳牌前申牌后,不许闲杂人等接近。

  府城内公人满街,连一些本城的地棍,也躲到城外避风头,没人再敢冒险在城内活动了。

  姬玄华仍然落脚在枫桥镇,他无意秘密藏匿,反正目下满城风雨,所有的三家走狗,皆在装模作样搜捕大盗旱天雷,不再有人在他身上费工夫。

  他仍然住在镇郊那家农舍里,很少逗留,神出鬼没来去速度甚快,避免被人有效地盯梢跟踪。有时在镇中进食,喝酒品茗显得悠闲,似乎他忘了讨债的事。讨债必须勤快,悠闲是讨不到债的,因此三家走狗都心中明白,他不讨则已,讨则行动必定雷霆万钧,必须经常派人留意他的动静,以免措手不及。

  午后不久,他恰好在家。农舍主人一家生活相当困苦,一家老少整天都忙着工作,不理会他的行动,而且心中害怕也不敢过问。

  似乎他闲得无聊,不打算外出,而且颇有兴趣地走进内宅的工作坊,看农舍主人婆媳俩照料蚕宝宝。

 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饲蚕,要等到明年春暖桑树抽枝,才能购买蚕卵饲养了。

  这家农舍主人,饲了二十余筐蚕。每筐如果顺利没发生病疫鼠患等等意外,可收成斤余蚕丝,几可抵一亩田的稻作收入,已经算是稍大饲户了。加上十余亩田的收入,在苏州已经可以算相当幸运的自耕农户。本府比他们生活条件差的人,至少有七成以上,可知当时农家的生活,其艰苦的程度可想而知。一有天灾人祸,肯定会破家。

  二十余筐蚕,等于是家里养了一群饿鬼,婆媳俩往返宅旁桑田与蚕房之间,一天七饲,夜间轮流守夜加叶,简直马不停蹄,累都快要累死了,哪有工夫招呼他参观?所以他只好随意走动。他很难想象,这么一家六口的朴实农户,一年到头辛苦得像牛马,收入的一半几乎花在赋税捐献上,积蓄不超过三十两银子,日子怎么过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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