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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〇


  邻座的两男一女,穿章和口音都是外地人。两个男人一是花甲年纪的老者,脸上布满风尘之色,他的两鬓苍苍,一双老眼依然明亮,留着两撇花白胡须,左颊近耳朵处,长了一颗痣,身材修长,穿了一件豫陕人士常穿的老羊皮外袄。

  另一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,方脸大耳,大眼中神光炯炯,仪表不俗,穿了一件羔皮袄,腰带悬着剑,女的年约三十上下,五官清秀,清丽出尘,光可鉴人的青丝挽了一个盘龙髻,插了一支凤头钗,穿一袭天青色夹短衫扎脚裤,外罩狐皮短袄,端坐在一旁,含笑倾听两个男人细谈。

  中海是行商打扮,青色帕头,青棉袄,同包夹裤,半统暖靴。棉袄下襬鼓鼓地,那是行商们最流行时兴的钱肚带。

  他坐在那儿自斟自饮,故意不管外界的事,其实他已用超人的耳力,将邻桌食客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。

  三个男女并未注意中海,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,没料到两丈内的中海听得到。

  中年大汉喝了一口热茶,说:“曹叔,我们要不要到西山找潘老问问?”

  曹叔摇摇头,低声道:“这怎么行?我们岂能眼看会中弟兄有难而袖手旁观?他们正需要援手的哪!”中年人忧形于色地说。

  “公孙贤侄,别忘了咱们自己的大事,你何必焦急?”曹叔若无其事地答。

  “官兵出动,兵勇已……”

  “何必担心?这些作威作福的家伙,毫无用处,只能吓唬小猫小狗。退一万步说,神掌翻天他们既然能火焚阎老狗的农庄,截杀不少豪奴,自己怎可毫无准备?官兵前脚出城,我保证他们后脚便撤出了永兴场,进入了西山深处,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们。”

  “至少我们也该前往看看哪!”

  “不必了,咱们留在城中,一方面可以钉牢樊老狗,另方面也可候机进入阎家,等候助潘老弟一臂之力,岂不两全其美?”

  “哦!曹叔是准备……”

  “准备先袖手看风色,候机助潘老弟。”

  中海和横江白练相处了一段日子,对江湖人物的特征略有所知,看了这颊上有个大痣的曹姓老人家,却仍想不出对方的来历。

  但从对方的谈话中,他已猜出必是龙虎风云会的人,正想找机会揭对方的底,但接着心中一动,他希望找出他们口中的樊老狗是谁。

  昨晚,他已在贼人口中得到不少的消息,有两件重要消息令他心中暗惊。其一是木莲花苑被袭击,缥缈仙子全家死难。

  其次是长春子果然不出所料,在河南组成英雄会,号召江湖名宿武林隐逸出面,声称与龙虎风云会为敌,以便一网打尽。

  对前面一件事,他感到龙虎风云会的实力,雄厚得超出他预想之外,委实可怕。

  对后一件事,他倒没有多大顾虑,深信天玄剑早已有所准备,不会上当。

  最令他担心的是,他在麒麟山庄揭开湖海散人的真面目,长春子必定放他不过,必定倾全力暗中对付他,只要让对方发现行踪,必将高手齐集,群起而攻,后果十分可怕。

  但在他的心中,也油然兴起狂热的报复念头,既然龙虎风云会能在各地大肆锄诛异已,他为何不可以在各地除杀该会的人?

  他相信该会小部分首脑之外,想拦阻他绝没有那么容易。

  首先,他决定在这三个男女身上报复,但必须先查出他们所钉梢的人是谁?

  他暗中打算向三男女下手,同样地,三男女也不约而同的打他的主意了。

  由于心中在不住转念头,脸上便表现出不寻常的神色,虎目不期而然的盯了对方一眼,恰好碰上曹叔射来的怀疑目光。

  曹叔是个老江湖,发觉中海的神色有异,先是一怔,接着目露凶光,同公孙贤侄用更低的声音,说:“公孙贤侄,你能看出邻座那小子的古怪么?”

  两个中年男女留了心,徐徐转头向中海看去。这时中海已心生警惕,不再理会,泰然地自斟自酌恢复了先前轻松的神情。

  中年人打量中海片刻,低声道:“目朗鬓丰,神定气闲,绝非等闲人物。小侄如果所料不差,他将是以行商身分隐藏起本来面目的名门大派子弟,身手定不等闲。”

  “会不会阎老狗的奴才?”

  中年人淡淡一笑,说:“阎老狗横行乡里,巧取豪夺无所不为。三十年来,他的田产增加了两倍以上。妻妾增至近三十人,金银之数,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确数,像这种鱼肉乡里的人,有出息的名门大派弟子,不可能替他卖命。”

  “也许是官府中的鹰犬哩!”中年美妇第一次接口。

  中年人摇头否认,坚持己见说:“也不是。如果这人被会主看到,必定会收为己用。”

  曹姓老人冷冷一笑,说:“公孙贤侄,你是否打算将他引见入会?”

  中年人仍然摇头,苦笑道:“小侄可不想自找麻烦,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,何必惹火烧身呢?会主父子为了一个大地之龙,几乎五刑加身。如果少会主这次大索湖广搜不到大地之龙的下落,少不了得饱尝地牢里的滋味。按目下的情形看来,大地之龙音讯毫无,限期将届,他父子定然凶多吉少。”

  “依贤侄的意思……”

  “假使这家伙卷入咱们和阎老狗的纷争中,宰了他一了百了。”中年人一字一吐地答。

  “光天化日之下动手?你不怕打草惊蛇么?”中年美妇问。

  “有何不可,谁知道咱们的身分?”

  “贤侄,不可。”叫曹叔的老人也加以阻止。

  “曹叔,有何不可?小侄敢保证,咱们先前所说的话,他必定已听了不少,说不定他正在打咱们的主意哩!先下手为强,与其让他暗中缠住碍手,不如杀之灭口永除后患。”

  “你没忘了咱们的正事吧?要是惊走了樊老狗,你我吃不消兜着走。咱们奉命追踪,要在他身上追出木莲花苑的余孽呢。”

  “樊老狗昨晚赶了一夜路,现在正在梦周公,不到午间不会……咦!他竟然起来了?”

  厅口出现了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,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。老人脸色苍白,疲惫之色毕露无遗,斑白的长髯显得相当零乱,一双老眼已呈现充血的现象,令人一看去便知疲乏而睡眠不足的人。

  少年眉目清秀,稚气未失,身材壮实,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,但精神亦有点萎顿,一老一小进厅时,不住向厅中的人打量,然后在中海的座头就坐,吩咐店伙准备些酒菜,显得心事重重。

  古稀老人的目光,从中海的身上移向曹姓老人三男女,并未看出异状。中海在两桌人的中间,面窗而坐,可以左右打量。他向老少两人扫了一眼,心说:“姓曹所说的樊老狗,可能就是这位老人的了。听口气,樊老人定是与木莲花苑有关的人,我倒得留心些。”

  他不再向老少两人打量,一面进食,一面倾听三男女的话,食客甚少,并不吵杂,三男女虽用几如蚊鸣的声音说话,但仍逃不过他的神耳,一字一句接听得十分真切。

  “公孙贤侄,你赶快去找金镖银梭。”曹姓老人低声说。

  “找他作什么?”中年人问。

  “咱们的估计错误,料定这老贼必定休息半天,岂知他只休息一个多时辰便出来了,显然即将动身。咱们已和他照了面,不适宜再跟踪了。你去找金镖银梭,请他派人钉梢,咱们只能远远的跟踪他了。”

  中年人略一沉吟,说:“好,我走一趟。”

  “盛源粮行已被阎老狗暗中派人重重包围,你得加倍小心。”

  “那……应老是否仍会在店中呢?”

  “会的,永兴场有神掌翻天主持大局,城中由应老负责。阎老狗只知盛源粮行与永兴场宇文会有往来,廖分坛主在永兴场,阎老狗抓不到盛源的把柄,谅他也不敢妄自到盛源讨野火。盛源的店东是寇文海,他与本县的县大爷交情不薄,在未找住把柄之前,阎老狗绝不敢公然和寇店东反脸,你千万不可露出马脚。”

  “小侄理会得。”中年人答,起身走了。

  中年美妇低声道:“曹叔,侄女去盘一盘那后生的底,好么?”

  曹老人略一退疑,点头道:“好吧,凤娇,但不可打草惊蛇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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