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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何必问来路?我替你上药,子午断魂李贼的毒钉不足为害,麻烦的倒是外伤,你得躺上十来天了。”说话中,三颗丹丸已陆续送入他的口中。

  接着,他感到胸口一凉,片刻间,彻骨奇痛令他突然昏厥。

  醒来时,红日已经西斜,他本能地坐起,第一眼便看到溪旁生了一堆火,一个黑袍人正坐在石上,专心地烤着两只野鸡。

  黑袍人听到他坐起的声音,扭头笑道:“你能在两个时辰内醒来,证明我错了,你比实际所看到的外形更强壮。等会儿,野鸡快熟了。”

  中海依稀记得昏厥前的光景,知道自己是被这位黑袍人所救,不由感上心头,苦笑道:“大叔,小可今生今世,不敢或忘大叔临危援手的救命大德,容图后报。”

  他的外衣不见了,全变成布条啦!肩背和胸部全缠的结结实实,显然黑袍人已替他裹了伤。

  他挣扎着跪下,顾不了浑身的酸痛,向黑袍人磕了四个头。

  黑袍人将他扶起,笑道:“不必谢我,其实这只能说是你我有缘,鬼使神差地,让我恰好经过此地,无意中救了你。”

  中海半倚在树干上,说:“请教大叔高姓,肯将大名见告么?”

  黑袍人将一只烤山鸡递给他,自己一面撕肉往口里塞,一面说:“我姓叶,你不必知道得太多。其实,我也不是个善男信女,只是我看不惯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人,如果对方该死,一剑刺入心窝不就完了?说说看,你是怎么回事?”

  中海听得毛骨悚然,注视黑袍人仔细打量,一面将昨晚的事一一详说了。他感到黑袍人眼神凌厉得简直无人可及,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氛,举止沉稳凝实,虽在谈笑间,也可令人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加身,充溢着慑人的无形威力,而且透着神秘感。

  黑袍人静静地听完,笑道:“只怪你心肠太软,致有此报。如果是我,我便先擒住那床上的小丫头作为人质,再往里搜,岂不无往而不利?

  “小兄弟,紧要关头动了慈念,那是致死之由,咎由自取。

  “你到程厝做甚么?

  “程厝与李厝交情深厚,李家那狗东西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,你找程厝他岂能轻轻将你放过?

  “他们两村在地方上狼狈为奸,气息相通,你所吃的苦头不是偶然的,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。”

  中海不禁默然,久久方说:“我明白了,难怪他们明知我钉毒将发,早晚必死,依然找来逼问内情。”

  “你到程厝做甚么?”

  “有关一桩藉官威嫁祸的灭门惨案,我必须前往探出内情,找出其中的真凶。”

  “哦!原来如此。你记住,一切的事放在心里,不必逢人便说,假使昨晚你不说出找程厝的人,怎会有今天的横祸?逢人且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,必须牢记。我该走了,今晚要赶到漳州府,还远着哩!”

  “耽误了大叔的要事,小可心中难安。”

  “你能走么,我送你到雁石养伤,那李小辈不敢再找你,你可以安心将养。”

  “小可撑得住,会保全自己的。”

  黑袍人净了手,笑道:“你是个难得的硬汉,贵姓?”

  中海毫不犹疑地说:“小可姓龙,名中海,湖广人,世代行医为业。”

  黑袍人举步便走,一面说:“小老弟,请记住,匹夫之勇,不足为法,能屈能伸,方是大丈夫。这是我临别的赠言,务请珍重。”

  中海俯身相送,叫道:“小可当铭记大叔金言,永志不忘,大叔珍重。”

  黑袍人脚下如行云流水,飘然而去。

  中海不敢逗留,挣扎着遁入山林中隐身,渴饮山泉,饥餐野果,能行走时则猎些小飞禽走兽充饥,一躲五天,方逐渐复原。

  他自己知道医理,黑袍人替他上的药又是神药,再加上他体质健壮如狮,未及五天便创伤全消,元气已复,只在胸前留下碗大一块疤痕而已。

  在他的心中,黑袍人的身影已经镂刻在心板上了,他在心中发誓,要找机会报答黑袍人再生大恩的。

  至六天,他回到藏包裹的山林,换了一身青直裰,匕首藏在袖底,向程厝走去。

  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,那晚他身穿夜行衣,唯一看到他的真面目的人是那位白衣女郎,白天三人将他搜到时,他已是脸色灰黑,颊肉扭曲,一身灰土,他深信除了白衣女郎之外,没有人会认出他的本来面目。

  他发了狠,要在找到程巡检之后,再报那天的仇,不宰了那三个狗男女难消心头之恨。

  他只怕首先便遇上了白衣女郎,破坏了他的大计。

  他却不知,银凤已在事发的当天离开了李家,闯她的江湖去了。她与乃姐不同,只带了一个侍女在身边,两人遨游天下,自得其乐。

  到程厝不须经过李厝,小径绕村前而过。经过村前,他用江湖人踩盘的眼光,仔细留意村中的景况,泰然绕村西行。不错,没看到白衣少女,也未引起李厝的人注意,便大踏步绕过前面山嘴,程厝突然出现在眼前。

  那是一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山村,建在山坡下的平原上。村北是河谷,河两岸是稻田,近山一带,全是旱田,看光景倒是相当富裕。中心的住宅,比其他的矮三合院平房神气多多,大多是飞檐高挑,建有雕花墙和画廊院门的宏丽宅院。

  这条小径并非仅供村人行走的村道,西北可通延平府永安县的湖口寨巡检司,到延平府比走漳平近了五六十里,算是一条由龙岩至延平的捷径,但不好走,容易迷路,经常有人膏了猛兽之吻。

  小径经过村前,村前建有座歇脚亭,亭旁有株巨大的桂圆树,结实累累,五六个村夫正坐在树下穷聊,其中有两个大户家仆打扮的大汉,这些人叽哩呱啦指手划脚地交谈,中海连一句也没听懂的。

  中海到了歇脚亭,站在亭外向村中打量。亭旁桂圆树下的人停止了议论,全用警觉的眼光向他盯视。

  他不理会旁人,仔细审度村中的形势。看样子相当糟,这是一座有村无店,不接待外人的村落,想在村中逗留是不可能的。片刻,他便决定了行止。

  他目不转睛地向村中打量,立刻引起村人的疑心。早些天邻村闹贼,附近的村庄早已提高戒心,看到有人不住向村中打量,自然动疑。

  来了两名村夫,往中海面前一站,一个提高声音,向他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。

  他冷然扫了两人一眼,置之不理。

  两村夫看他人高马大,大概不敢轻易招惹,举手一招,六个人全来了。他们已看出中海的行踪可疑,对中海的轻蔑倨傲的神情也大起反感,将中海团团围住,你一句我一句怒气冲冲,哇啦哇啦地穷叫不已。

  要想讨好别人不易,想激怒人则易如反掌,只消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色,保险可以在任何地方引起大纠纷。

  中海瞥了众人一眼,冷然注视一周,背着手,仍向村口凝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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