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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“到巡检司投文归籍。”

  “哦!应该。这些年来,官府的人不易对付,你得小心些,别惹他们生气。这样吧,你先走,我随后就来。”

  “那……打扰亮弟太多,小兄委实于心难安。”

  “甚么话?自己兄弟,千万别见外。你先走一步,我还有点事,事完马上赶来。”

  中海一再道谢,说:“这几天多蒙热情照顾,累亮弟里里外外忙。大德不言谢,小兄永远记住亮弟的隆情高谊就是。”

  两人行礼别过,临行,中海又道:“请亮弟禀明伯父,小兄换过归籍文书,再面叩伯父请安。”

  青口镇约有百十户人家,背山面水,聊算一座市镇。巡检司的小衙门在镇南,是一座相当宽敞的建筑,巡检老爷是个九品起码官,住在这儿不算委屈。

  大门外两廊下,左悬钟右挂鼓,那是召集巡丁的信号。门内设有照壁,照壁后方是厅堂,门廊下分站着两名警卫,看上去相当神气。

  中海到了阶下站住,向上拱手行礼。

  “干甚么的?”一名警卫大声问,声势汹汹。

  中海掏出文书,说:“小民龙中海,八年前流役肃州……”

  “哦!你就是龙中海?”警卫抢着答,接着哈哈狂笑,又道:“算日子你也该来了,跟我来。”

  中海一怔,心说:“甚么,他们像是早知我要来哩!”

  因此一来,他提高了警觉。八年前,他清晰地记得初到这儿的光景,那位巡检和副巡检两位大人不问三七二十一,见面便给了他一顿子荆条,上起铐链痛打,那滋味真不好受,而且一口咬定他是凶手,要他招口供,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毛骨悚然,更气愤填膺。

  “会不会仍是那位狗官程巡检在这儿作威作福?”他想。

  踏入公堂,警卫向一名倚在边案上打瞌睡的丁役叫:“龙中海前来投文,快禀报。”

  丁役一蹦而起,盯了中海一眼,奔入内堂去了。

  说是公堂,未免有点夸大,这只是小地方的小厅而已。左右两廊是两排厢房,那是兵勇们的住所前面天井的左方,是安有铁栅门的囚房,是临时羁押疑犯的所在。公堂正中,安放了一座长案,上面有文房四宝朱签等物,中设一张大环椅,左面的边案,是副巡检的座位,右首则是承办文牍人员的公座,如此而已。

  须臾,接二连三出来了几个丁勇,聊算升堂站班,接着,出来了一个不穿官服穿短靠的巡检大人,中海见那人瞪了他一眼,然后大剌剌地在大环椅上落坐,不由心中一宽,也十分失望,这人不是八年前的程巡检!

  这位巡检生得豹头环眼,腰粗肩圆,像头大牯牛,脸色黑中带红,虬须如刺猬一般,根根见肉,看去确像个武官的材料。

  见官必须磕头。长案不太高,人坐在上面可将人看清,巡检大人怪眼一翻,中海只好跪倒,朗声道:“小民龙中海,八年前流役肃州卫。奉赦归籍,于限前来投文。”

  “呈上来。”巡检大人用牛吼似的嗓子叫。

  中海从容起立,将文书呈上。

  巡检大人站起接过文书,略一翻阅,向右首长案上一丢,说:“替他办。”说完,从案旁绕出,绕着中海转,背着手,大环眼将中海从头至脚狠狠地打量了一番。

  中海莫名其妙,眼睛也跟着巡检大人转,毫无所惧。

  巡检大人阴阳怪气地回到龙中海身前,双手又腰,大环眼圆彪彪,用打雷似的声音说:“本官姓郭,到任已经五年了。”

  “郭大人,小民知道了。”中海答。

  “你,我也知道你。”

  “大人知道甚么?”

  “你一个杀人犯,刁顽恶劣之徒。你回来了,我得先警告你,少在本官的辖地惹事生非。”

  中海忍下一口怨气,说:“小民如果真是刁顽恶劣之徒,也不会……”

  “你给我闭嘴!”郭巡检怪叫,接着,大指头几乎点在中海的鼻尖上,叫:“我再警告你,少惹本官生气,不然,你这辈子没有多少日子可混了。”

  “大人……”

  “哼!你回来已经三天,故意挨到限满才来投文,一到家,你就嚷着找凶手,是想找本官的麻烦么?”

  中海忍无可忍,抗声道:“八年前小民含冤受罪,父母随即下落不明,小民岂能甘心?找真凶……”

  话未完,巡检大人飞起一拳,“噗”一声击中他的左颊,把他打得连退五六步,几乎跌出厅门,正昏头转向中,耳听巡检大人的刺耳吼声大震:“好家伙,你敢顶撞本官,定然决心找本官的麻烦,要在本官的辖地生事,你好大的胆子……”

  声未落人已到,正待出第二拳,俊亮到了,叫道:“郭大人,手下留情。”

  郭巡检的脸色变得好快,堆下笑容说:“咦!郝老弟,甚么风把你吹来了?先到我那儿坐坐,我在教训这贼徒呢。”

  俊亮呵呵一笑,说:“郭大人,中海是我从小相好的朋友,你好意思折磨他么?”

  郭巡检一怔,说:“真的?你何不早说。我看哪!这种人你最好少沾惹为妙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他会连累你的。”

  “美不美,乡中水,亲不亲,故乡人;大人请放心,中海兄不是胡涂人,冲兄弟的薄面,别再折磨他了。”

  中海的怒火已冲近顶门,但他硬是忍下了。八年来,他为了爹妈的安全,因而在役所甘心忍受无边的痛苦,硬着头皮服刑。如果他要逃走,没有人可拦阻他,邱士豪和高斌也可轻而易举地脱身,他当然更容易;但他始终没有逃走的念头,只为了免得连累父母。

  现在,父母早已身故或失踪,他还有甚么顾虑呢?但在未到最后关头之前,他不想先绝自己的退路。

 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,死死地盯着这位可恶的巡检。

  郭巡检抓过文牍人员送来的归籍公文,扔给中海,戟指点着中海的鼻尖,冷笑道:“你听着,回去安安分分地做人,少给我惹事生非。八年前的案子已经结了,没要你偿命算你祖上有德。你父母被老虎吃了,怪谁?你要找凶手,到山上找老虎去,找人,告诉你,不行。不听话,找送你进监牢。”

  说完,挽了俊亮的手,说:“走,到我那儿喝两杯再走。”

  俊亮扭头向中海低声道:“你先走,我还得用银子替你疏通疏通,别等我。”

  中海站在那儿,一双手不住抽搐,上齿咬着下唇,嘴角隐有血丝,虎目中,似有火焰在燃烧。

  久久,直至差役叱喝赶人,他才深深吸入一口气,大踏步走了。

  当晚,从郝家返回住所,关上门,他跪伏在父母的灵位前,直跪了一个时辰,起来时眼角有着血迹。

  他不哭不叫,直趋后院,揭起一块石板,取出一把八寸长的匕首,将吴济慈的骨匣藏好,低祝着道:“济慈兄,如果我不死,我必实践诺言,将你的灵骨送回故乡。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,恕我只好搁下你的事了。”

  他回到大厅,在新建好的神龛前睡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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