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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“我爹妈逃难去了,快三年啦!”小姑娘泪眼晶莹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:“爷爷和奶奶在村里,叫我逃出外面躲避,已经三天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小姑娘乖,告诉大叔好不好?”他放手,温柔地轻抚小姑娘的小辫子:“村里发生了什么事?”

  “三天前来了许多税丁。”小姑娘终于哭了:“在土地庙杀了许多叔叔伯伯,吊起好多好多人。”

  “为什么呢?”他柔声问:“不要哭,小姑娘。你是说,那些税丁还在村里?”

  “我不知道为什么。他们已经来了三天。爷爷说,如果不等奶奶出来接我,我自己跑回去,爷爷奶奶就不要我了,所以我不敢回去,那些税丁会杀了我的,我要一把剑来杀那些税丁。”

  “哦!你打不过他们的。”

  “爷爷教我拳脚,也教我用木剑……”

  “你爷爷姓什么?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姓高。我叫锦云。”

  “你在这里等我。”他沉静地说:“大叔先进去看看,去看看你爷爷奶奶怎样了,好不好?”

  “带我去嘛,大叔。”

  “不行,那些税丁很可怕,他们真会杀你的。听话,我很快就回来。哦!树林里是不是还有你的同伴?”

  “是的,八个人,都是邻居的姐妹。爷爷说,姑娘家一定要躲避,不然会被捉去卖呢。”

  “你告诉她们躲好,千万不要再出来,懂吗?”

  “我懂,我不出来就是了。”

  林彦挥手示意小姑娘退回藏身处,站在原地发怔,从小姑娘身上,他回想到被他连累而遭了毒手的小莲祖孙俩,只感到气涌如山,他心中惨然。在这段时日里,他曾经接触过不少当地的善良百姓,知道不少惨绝人寰的悲惨故事,对梁剥皮的暴虐虽有深刻的认识,但耳闻的事永远没有亲身的悲惨经历来得深切,张老人的事令他没齿难忘,自疚的痛苦刻骨铭心。他陷入冥想中:草棚养伤的痛苦;小莲祖孙的非人生活;崂山双奇给与他的鞭打;四海游龙祖孙的援手……而后是草棚的夜斗;棚后的坟丘……

  “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!”他突然切齿叫。

  悲愤中,气涌如山,他大踏步便走。走了百十步,他突然已起葛老人的教诲,气消了,灵台一清。他记得葛老人曾经教导他,在任何恶劣的境遇中,必须定下心神,驱除激动、愤怒、悲伤……喜怒哀乐种种心魔,才能保持神智清明,才能集中精力应付危境。

  他脸上恢复了宁静,心跳的节拍徐徐恢复原状。不久,到了村口半里左右,草木没有了,路两侧是麦田,已可看清村庄的情景。村口的栅门上挂了一块匾,刻的字是上阳集。

  他可以由栅口看到村内部静悄悄的街巷,藏身在村内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了。

  踏入村口的栅门,他所看到的情景与新丰镇几乎完全一样,家家闭户,鬼影俱无,静得令人心中发紧,不测的感觉压得人心中慌乱恐惧。

  村不算大,没有街,唯一的大道是能向村北土地庙的路。他神色从容,沿路走向村北。村既名集,该有赶集的地方,上阳集的土地庙前,就是集场所在地,广约五六亩,建有拴牲口的牲口圈与集货场。路向北一折,土地庙与集场在望,眼前的景象,令他已经恢复平静的情绪,再次发生难以抑制的冲动。他在葛老人处受教时日有限,想在短期间修至不受七情六欲所影响,谈何容易?

  庙前两排榆树下,共有十二座粗制的站笼,每个站笼内各有一个奄奄待毙,却又不得不站着挣命的可怜虫,有三个大概再也支持不了片刻,站不住便会滑下自行吊死。

  树的横枝上,共有十个男女被绑住双手吊起,大概也支多久啦。所有的可怜虫,口中都塞了一团破布,想叫也叫不出声音。

  庙门口,有两个佩剑税丁担任警卫。庙门虚掩,看不到庙内的情景。

  两个警卫的目光,凶狠地盯视着他,不言不动。

  相距约在百十步外,他大踏步踏入集场。但走了五六步,他再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心情尽量地放松,止步仰天深深吸入一口长气。

  身后,他听到轻微的异声。

  他略为活动双手,有意无意地退后一步。

  “向前走,不许回头。”身后十余步有人沉喝。

  他镇定地转身,似笑非笑地问: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故?好像是县衙门口处治盗匪呢!”

  两个壮实的佩刀年青人,正威风凛凛地向他接近,两双厉光暴射的怪眼,像饿狼般凶狠地盯着他。

  “你不像是村中的人。”留了八字胡的年轻人说,已接近至丈五六,仍向他徐徐迈步接近。

  “不错,过路的。”他背着手说,不在乎对方的态度恶劣凶狠。

  “贵姓?”年青人已到了一丈以内。

  “你呢?”他反问。

  “小子无礼……”

  “咦!你这人好凶,缺少教养。”

  年轻人大怒,急走两步,右手一伸掴他的耳光,左足跟上来一记后发先至的“魁星踢斗”。

  他不理会对方的右手虚招,身形略移,右手疾伸,半分不差扣住了踢来的足跟,向上猛掀。

  年轻人做梦也没料到他那么高明,虽然事先看到他佩了剑而怀有戒心,依然逃不过他的反击,大叫一声,夹一记狼狈的后空翻,砰一声脑袋先着地,立即昏厥。

  另一名年轻人大骇,斜飘八尺未被同伴砸中,铮一声单刀出鞘,发出一声警啸,然后冲上去就是一刀。

  林彦身形一闪,恍若鬼鬼幻形,从刀侧切入,一把便扣住了对方的后颈,冷笑道:“叫!大声些。”

  “啊……”年轻人狂叫,刀丢掉了,浑身脱力,痛苦地厉叫。

  两名警卫一个推开门往里叫,一个拔剑叫吼:“打了督税署的人,罪该万死。”

  “再大声些。”他手上力道渐增,五指如钩真力徐发。

  “啊……”年轻人真听话,但叫声已渐渐走样。

  有人从街巷的隐秘角落现身,有人开门外出,全是税丁打扮的人,从各处向集场奔来。

  他陷入重围,但更为镇定。

  庙内涌出二十余名男女,其中有八名穿大红法服的老道,一名十四五岁穿着青便袍的道童,三名年约花甲的魁梧老人,两名不算年轻的穿蓝劲装、隆胸细腰姿色不恶的女人,其他的人皆穿了税丁青色的公服,一个比一个凶猛。

  从左右后三方陆续赶到的人,不敢径自冲上,在三丈外,形成合围,人数已超过四十大关。

  “不许上,让他过来。”为首的老道沉喝,这老道年约古稀,佩剑相当沉重,相貌清癯,颇有七八分仙风道骨的气概。

  林彦不认识这些人。以往,他所遇到的对手,皆是钦差府的走狗,与督税署的人照面,这还是第一遭。他一掌拍在年轻人的背心上,年轻人停止叫号,被他拖住发结,拖死狗似地向庙门的广场走去。

  到了广场,他将半死的年轻人向老道一丢,拍拍手说:“这位仁兄不知自爱,动口动刀十分可恶,所以在下教训他。老道,这村子发生什么古怪事?是不是聚众造反?造反用不着督税署的人来管,对不对?”

  “抗税。贫道并不管抗税的事,那是督税署飞天鼠徐施主的责任。”老道阴森森地说:“施主独自闯村,勇气可嘉,绝非默默无闻的人,请教施主的高名上姓。”

  “在下路见不平,碰上了管管闲事,恕不通名,以免有钓名沽誉之嫌。”他神色安详,微笑可亲,语气也温和:“抗税的罪名虽重,但罪不至死,对不对?再就是在下是过路的,那两位仁兄竟然不分青红皂白,见面便动刀子乱砍乱杀,难道在下过路也犯了死罪?老道,你得还我一公二道。”

  “贫道飞絮散人道宏,自然会还你公道。”

  “哦!原来是十一道,武林十一高手之一,久仰大名,如雷贯耳,幸遇幸遇。”他的话奉承中有嘲弄,神态也毫无尊敬的表现:“你排名十一,已经够光彩啦!”

  十一道气得脸色难看已极,举手一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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