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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“这是区区的身份证明。”升平公子从怀中掏出顺天府,与及学政衙门核发的游学文凭递过:“京都四公子只是谑称,幸勿见笑。”

  京都四公子有两位是满人,两位汉人,当然是大大有的豪门子弟、京师三大富豪祝、查、盛三家。升平分子黄升平,就是查家的表亲辈名门子弟,交结士大夫,进出公侯将相家,胆识和豪气,皆胜过其他三公子。”

  乾坤手接过文凭,瞥了一眼双手奉还。

  “公子可曾看到对面水香亭的人?”乾坤手欠身问,态度近乎卑谦。

  “好像有一个人走动,但没注意是什么人。”升平公子一面说,一面将文凭纳入怀中的秘藏荷包内。

  “公子没留意他是怎么走的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打扰公子了,敝下告辞。”

  “南爷公忙,不送。”

  乾坤手绕至水香亭,与三名同伴在附近察看片刻,显然已看出人是从水下走的,四人嘀嘀咕咕商量片刻,用心地打量两侧的湖岸,匆匆走了。

  升平公子半个时辰之后,方踱着方步离开历下亭走了。

  乾坤手是聪明人,聪明人不会向特权人物挑斗,离开特权人物愈远愈好。因此,他完全忽略了升平公子的可疑征候,认为这是巧合而已,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,大名鼎鼎的京都贵公子,不可能远到济南来牵涉到罪犯事件;尤其是叛逆事件。

  四个人回到铁公祠,立即发出讯号。

  铁公祠是本人的俗称,正式的名称是七忠祠,祀的是建文时死难的七位忠臣,以铁铉为首。七忠中,原来有把燕王杀得望影心惊的平安在内。后来在万历中叶,皇帝老爷翻老帐,认为平安不配入祀,撤掉平安换上了名不在奸臣榜的丁志芳。

  乾坤手打发走两个同伴,领着一名手下,绕湖岸南行,踏着微风细雨绕入一条小巷。

  “南头。”走在后面的人说:“这是第三次咱们跟到水香亭了,三次几乎都是同时间,同一地点。每次相隔三天。上两次毫无动静,这次突然从水中溜走,会不会与那位什么升平公子有关?上两次两座亭里都没有人。”

  “不要胡思乱想。”乾坤手说:“如果把出现在正点子附近的人,都列为疑犯,保证会天下大乱,咱们出动上万人手也不够分配。京都四公子名动天下,京师的公卿都与他们有交情,会牵涉到咱们济南的小小叛逆策?”

  “查一查他的底……”

  “悦来老店有咱们的眼线。”乾坤手说:“升平公昨天是怎么来的,查一查就明白了。照今天的情形看来,咱们跟踪的计划必定已经泄漏,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算是失败了。”

  “是的。水那么冷,如非情况紧急,没有人肯从水里脱身。”

  “所以,必须改变计划。”

  “那……”

  “立即收网,准备逮捕。”

  “南头,不是属下多话。”同伴笑笑说:“早就应该把那家伙逮捕了,到了咱们手中,那怕他不将首脑人物招出来?”

  “不要轻估了他们。”乾坤手苦笑。“记住我的话,千万不要用死来威胁一个抱必死决心面对死境的人。因为对方知道一落在咱们手中,决无生理,招与不招都是死,威胁不了他的,除非用另一种手段。”

  “属下不信邪。”同伴悻悻地说:“世间没有不怕死的人,蝼蚁尚且贪生。用他的命来换口供,他会招的。”

  “问题是他知道命不能换,更知道不招或许有一线生机。少废话了,快走。我可以向你保证,一定可以取得口供。”

  天一黑,城门关闭,任何人也叫不开城门,城内城外完全断绝往来。在城外活动的夜不收,不怕城里办案的公人突然出来抓人。

  出历山门不远,巍峨的正觉寺矗立在路旁。再往东不远,是另一名寺华林寺,两寺之间,形成城外的一条小街,各色各样的店应有尽有。来游历山千佛寺的人,回程时顺便在此地歇歇脚,替这两座寺献一些香油。

  小街南首、高开客栈的门灯,发出暗红色的光芒,要走近才能看清灯笼上的店名。

  二更天,小街寂静得可怕。

  高开客栈中,不再有旅客走动。城南郊没有交通耍道,所以没有夜市,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外活动了。

  一个黑影从二进丁字号房,提了一个大包裹,猫似的闪入左邻戊宇号房。

  戊字号房是虚掩着的,人闪入,房门也就掩上了。

  小窗上,突然出现灯光。

  这是一间上房,设有内间。外间设有床帐,一桌一几,四张条凳。

  一位年约三十上下,五官倒还清秀,而大腹便便的妇人,挑亮了桌上的菜油灯。

  早上出现在永香亭的大汉,将大包裹放在桌上,在桌旁坐下,接过妇人送上的一杯冷莱。

  “官人,办妥了吗?”妇人在一旁坐下,神色有点不安,语气也就不太稳定。

  “办妥了。”大汉指指桌上的包裹,脸上恨意甚浓:“都在包裹里。”

  “没错?”

  “没错,我验过匣里的人头栅手,确是六指老七的,他化成了灰,我也可以认出他来。”

  “哦!官人,你打算……”

  “素娥。”大汉实然双手抓住了妇人的右手,感情地轻抚:“听我说,明天你一早就走。”

  “我走?官人……”

  “是,你得走。”大汉神色凛然:“因为我发现有人钉梢,有点不妙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我要独跑一趟匡山镇,血祭死难的弟兄。”大汉咬牙说:“五年,泉下的弟兄等得太久了。”

  “我一定要陪你去的,官人。”素娥脸上涌起一抹凄冷的笑:“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夫妻,我……”

  “素娥,为了你腹中的一块肉,我决不让你和我同历风险。”大汉坚决地说。

  “那……官人,我们一起离开济南吧。”素姚用充满祈求的声音说:“人死如灯灭,血祭与否,已不是重要的事了,既然有危险,及早远走高飞……”

  “不,人无信不立,我宁可骗活在世上的人,决不失信于泉下的弟兄。”大汉坚决地说:“你走了,我一个人办事危险要少些,我会耐心地等候机会……”

  小窗突然在砰然大震声中崩落,乾坤手南天浩的面孔出现在窗外。

  “等候机会再聚众阴谋造反吗?”乾坤手冷冷地说:“曾武,你已经没有机会了。”

  曾武大吃一惊,虎跳而起,手一抄,从衣下拨出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
  “素娥,从后面脱身。”曾武大叫:“快!我掩护你,鹰犬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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