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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§擒贼擒王

  祸隐机伏

  他站在独秀山与分龙岭之间的山脊上,仰天吸入一口长气,闭上双目,整个人似乎僵化了,身上每一条肌肉,都静止松驰像是失去了活力。久久,久久,方重新开始呼吸,但仍然没有“活”的迹象,像个死人,只是死人多口气而已。

  东方出现了朝霞,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了。

  满山都是新绿的树林,野草一片鲜绿,野花一团团一簇簇。他呼吸着浓浓的、清新的春的气息。好一个难犁清明好天气,与往年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恼人时节完全不同。

  这里真是永远安眠的好地方。背后,是挺然杰出的独秀山,和石如层楼岩洞深邃的桑山。前面,是气魄浑雄的分龙岭,向左右伸出两条巨臂,东面是大龙诸峰,西南是大雄、太平诸岸,站在高处,几乎乎可以看到五十里外银光如带的大江。天柱山南脉在此地分龙,形势之雄自在意中。回望高入云表、郁郁苍苍、连峰接岫的天柱诸峰,更感造物主的神奇浩瀚。人能够在此地安息,如果在天之灵有知,亦将永无遗憾。

  朝阳上升之前,他已练完每天必练的功课。

  他抬起放在草中的佩剑,徐徐整衣。青袍的腰带系妥,结好原已披散的长发,草草挽了一个懒人髻。年青的面孔,开始回复正常的气色,脸庞呈现健康的肉红,行道江湖将近八寒暑,但岁月并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的遗痕,依然显得年轻、健康、充满活力。

  八年,在他的感觉中,已经够漫长了,过去的那一串刀光剑影的岁月,进出生死之门的惊险历程,目前,他联想都懒得去想。十八岁出道,他逐渐成熟了,成熟才能使他了解人间冷暖,成熟才使他看破了生老病死的无常世情,那不是他的错。

  每年清明,他都会来到此地,祭扫他已仙逝十年的父母坟墓,和教养他成人,飞升坐华的恩师成道遗蜕,那怕是身在万里穷荒,他都要赶在清明的这一天到达,十年如一日,从不间断。

  他的家就在前面的分龙岭下,地名叫上溪口村,三四十户人家,有一大半是种山的殷实农户。目前,他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,他在江湖流连忘返;所以,他无牵无挂。

  这里是他吴家四代祖先的墓园,共有九座大坟。右首,另以巨石堆起一座假山,里面安放着他恩师的羽化遗蜕,修道人不需要黄土长埋。

  祭过祖,祭过恩师,他的思路,随着袅袅香烟,飘入云天深处,飘入渺渺虚无。他在想:人是多么渺茫哪!生,短短的百十年;死,黄土一坯。不管是圣贤或不肖,生是一样的;死,也是一样的,谁也逃不过宿命轮回。

  红日已升上东山头,山风带来一阵阵凉意。他收拾好祭品,纳入那两尺宽的提篮,走出墓园口,转身深沉地注视冷清的墓园。

  他知道,他得走了,走向他选择的道路,走向不可测的茫茫天涯。明年清明,他能否再回头整修这寂寞的墓园?恐怕只有天晓得。也许,他自己的尸骨已不知化在那一片黄土中,喂饱了那些蛆虫。

  他终于走了,随之而来的无端感慨已抖落在墓园,坚定的步伐,代表了他向前迈进的豪迈心情。到了岭下,上溪口村在望。从散乱的起伏茅舍中,他已可清晰地看到位于村东,傍着溪流,一连三进外有大院的土瓦室,那就是他的家。

  相距三四里,他突然看到树林映掩中,前院的防兽墙外有异物一闪而没。

  突然,他站住了,缓缓地放下了提篮,庄严地肃立,他脸上的神色变了,变得冷森、威严,双目冷电四射,常身散发出异样的危险气息。

  他解下佩剑,改插在腰带内,挽起袍袂掖在腰带上,捞起衣袖,检查左右两具护臂套。每一具臂套外,各有六枚体型表面无异。但光线反射呈折向扭曲的四寸柳叶刀,不但可保护手臂,取出也十分容易灵活。这就是他江湖绰号的由来:邪剑幻刀。

  邪剑幻刀吴玄,江湖上最剽悍、最莫测、最难缠的年轻高手。不论黑白道名人,皆对他存有三五分戒心;除非这人立身行事真的无怍无愧。

  他出现在村口的大树下,前面是一条跨越溪流的小木桥,站在桥头,可看到半里外他家的前院。

  大树下,坐着一位老态龙钟,一条腿不良于行的白发老人。这种年岁的人,可说已入土大半,早晚会入土与泉下的亲朋们聚会,不上山祭祖是可以原谅的,反正不久就可以躺在那里面永远安息了。

  “三伯公。”他提高嗓门,似乎认定老公公是聋子:“明年,小玄再回来向人老人家请安。”

  “哦!小玄。”老公公眯着老眼笑说:“这就走了吗?明年,也许你见不到我了。”

  “放心,三伯公,小玄可以保证,你老人家一定可以尝到,小玄从南京带回来孝敬你老人家的美味点心。”

  “呵呵呵!但愿如此。”

  “小玄走了,祝福你老人家寿比南山。”

  “谢谢你。走吧!趁着年轻。像我,想走也走不动啦!好走。”

  他走了,大踏步越过小桥,头也不回地扬长去远。

  不久,八个男女老少沿小径狂追。

  领先的花甲老人生了一张三角脸,雷公嘴,鼠须稀疏,鹰目冷电闪烁。腰带上,插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,还吊着一捆天蚕丝混绞的九合蛟丝带三爪钩长索。

  八个人,每人都有一捆这种刀砍不断的怪索。

  “这家伙该死!”花甲老人一面急奔一面咒骂:“没料到他祭完祖不返家径自走了,咱们白等了半天,失去了大好机会。该死的!”

  “陈老。”后面的一个瘦长中年人说:“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我们,所以逃走了?”。

  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陈老肯定地说:“这种时候,谁也不会料到有人侵入屋中布埋伏等他。”

  “恐怕追不上了。”

  “废话!他走路,平常脚程能走多远?我们是赶,至少比他快五倍。”

  “陈老,追上他也没有设伏狙击的机会了。”

  “只要咱们先看到他,就可以绕到前面找地方设伏布阵,这就是老夫先派李家兄弟加快赶去的缘故。”

  “陈老,兄弟总觉得有点不妥,风险太大。”

  “你少废话好不好?要怕,你可以不必跟来。”陈老不悦地说。

  小径在丛山里蜿蜒南行,通向安庆府城,沿途村落稀少,人烟罕见,飞禽走兽满山满谷,见人不惊。

  一阵好赶,小径一折,树林已尽,前面出现一处平坦的茅草山坡,小径绕坡西而过,径西是清澈的水溪流。

  “哎呀!”前面的陈老突然惊呼,身形倏止。

  后面的七男女刹不住势,几乎撞成一团。

  路有的小树下,躺着两个劲装中年人,佩剑和百宝囊位置依旧,可知并不曾发生斗殴。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发干,双目睁得大大地,瞳仁已散。

  任何人也可以看出,这两位仁兄已经死了,死去片刻而已,尸体尚温。

  “李家兄弟完了!”陈老抽口凉气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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