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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


  裕刚这艘小艇上,共有十六个人。

  远在四五里外,便看到码头上接驾的盛况,所有的人,皆心中一宽,惊魂大定。

  假使皇上在湖中出了意外,他们那有命在?

  “在这里等他。”裕刚咬牙下令。

  八支桨往水下一沉,艇停在起伏的碧波上。

  向北望,五里外,小渔舟正扬帆向此地飞驶。

  由于是逆风,因此船不时折向,以之字形航线,向洞庭东山无畏地急航。

  双方已可互相看得真切,气氛一紧。

  裕刚贝勒的艇上,还有四张强弓。

  “箭没有用,不许发箭。”裕刚贝勒阻止箭手发射:“向他接近,我要和他说话。”

  降下半帆,渔船开始直冲,船速减半,接触时可以避免碰撞同归于尽。

  “张秋山,我要和你说话。”裕刚贝勒二十步外向叫,艇停止前进。

  帆向下落,渔船也稳住了。

  “裕刚贝勒,你有什么话好讲?”张秋山屹立船头,声如乍雷。

  “我追来了。不是吗?”

  “东山兵马如潮,你没有希望了。”

  “你放心,我会找到机会的。”

  “你是天地会的人?”

  “不是。”

  “那你为何向皇上向刺?”

  “那是你们逼的。”

  “你想过封妻荫子吗?”

  “草野狂人,与功名富贵绝缘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你少废话!我只要长春居士,不然我和你们没完没了,以我一条命,一定以索取千百条命来抵偿,裕刚贝勒,你最好相信我的话。”

  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
  “我没有听的必要,我要上东山找你们的皇帝,他出不了东山。我要……”

  “长春居士在胥口旁的采香径,找采香别墅就可以见到他了。”

  “他如果走了呢?”

  “他敢?”裕刚贝勒信心十足地说。

  “好,我相信你。”

  “你还要去东山?”

  “不去了。贝勒爷,多有得罪,尚请海涵。”

  “别提了。”裕刚贝勒叹息一声:“你这混蛋!为什么我的人不早发现你这种人才?”

  “早发现我没有用,我不会做你们的奴才,请转告超勇公,我抱歉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达春格格她伤重垂危。”

  “二妞……可敬的孩子……交给我,我们会救她……救她……”裕刚惨然叫。

  “她为了阻止我追赶你们……我……我尊敬她,我会……全力地救她……我会交你们……山长水远,后会有期,贝勒爷,珍重。”

  渔舟升起帆,轻灵地掉头,顺风向北飞驶,消失在烟水茫茫处。

  ***

  胥口,是入太湖的湖门。

  与胥口相连的那座山,就是吴王阖闾遣美人采香的香山。

  山旁有条灵秀的小溪叫香径,也叫箭径。因为站在灵岩山上远眺,看到这条小溪笔直如箭。

  这一带,也是府城士绅建造别业的好地方,乘船艇往来十分方便。采香别墅,就在采香径与香山之间的广阔林园中。

  裕刚贝勒简简单单两个字“他敢”,就说明了主人与奴才之间双方的心态。

  天风谷的长春庄,没有任何武林高手撼得了它,但却经不起裕刚贝勒一个指头轻轻一推,一句话就可让以长春庄烟消火灭。长春居士敢不遵约束乱跑。

  皇帝跸驻的所在地,这些御用的汉人亡命走狗奴才,根本不许接近三十里以内,只配派避到外围,搜捕可疑的其他亡命,这就是走狗的奴才悲哀。

  长春居士本来就奉命藏匿在天平山,侦查可疑的人混迹,因为皇帝可能兴之所至,会到天平山游玩,或者到开国元勋奴才范文程所认宗的范仲淹祖居,看看一代文豪贤相的故居,甚至可能颁赐一些墨宝,为范家添颜色。

  范文程替清太宗策定入主中原大计,以一个奴隶与读书人身分,赫然成为开国元勋,后向苏州范家联谱认宗。

  他投了数万两银子,整修范家祖后坟园,范家子孙很可能深以为荣,不知范仲淹泉下有知否?

  皇帝并没去天平山,所以长春居士又被安置在采香别墅,这次是真的藏匿。

  因为裕刚贝勒已经得到消息,有许多江湖人士,誓要获得这奴才而甘心,假使不藏匿妥当,引来那些江湖亡命,惊了圣驾那还了得?

  可是,仍然惊了圣驾,皇帝险遭不测。

  一个奴才算得了什么?裕刚贝勒并没错,送掉一个走狗,日后可以另找两个,或者二十个。

  采香别墅建了一楼,三院,位于园林深处,四周花木扶疏、幽静、清雅、朴实无华,是赏春和避暑的好地方。

  这天,四月初四。

  一早,御驾回銮,御舟驶入运河,全城锣鼓喧天,焰火满天爆竹响彻云霄,数十万军民手抱香花,欢送御舟北驶。

  巳牌正,采香别墅的园丁兼警戒站在园门口,讶然目迎穿了长袍与对襟背褂的一高一矮两位游客,沿小径施施然经过园门,觉得有点不对劲,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。

  “喂!”高个儿游客张秋山突然止步打招呼,穿得体面,说话却粗野得很:“皇帝老爷已经快到许墅关了,你们这些混蛋怎么还不走?”

  “你说什么?”园丁一怔,怒火上冲:“皇帝老爷走不走,与咱们何干?莫名其妙。”

  “哦!我忘了。”张秋山笑吟吟地拍了拍自己的光秃秃前脑盖,这地方规定必须剃得精光,因为这是奴才的标志,不剃就不留脑袋:“只是南门庄主一个人知道能不能走,你只是一个知道跟着他发财的胡涂混蛋。”

  园丁恍然醒悟,刚想张口发出警讯,刚想出手攻击,刚想逃,大拳头已经落在眉心上,头颅内陷,眼珠暴出,人还没倒下,便被抓住辨子往园里拖。

  矮个儿男装青衣小伙子打扮的葛佩如,向后打出自己人才知道的手势,这才匆匆跟入。

  青天白日,按理不会有仇家登门,所以除了守园门的警哨外,全园静静悄悄,像空园。

  两人进入门右的看门人小屋,将尸体往里一丢,搜出一把剑,交由葛佩如使用。

  两人沿花径往里闯,不久花树已尽,眼前出现雅致的小楼。

  楼前的门廊上,石阶的上端石鼓,坐着一名青衣大汉,看到昂然而来的不速之客,吃了一惊。

  “喂!你们是……怎么闯进来的?”大汉惊问,顺手取出藏在阶栏下的连鞘长到跳起来。

  “……杀进来的,我,张秋山。”说话间,人已到了阶前的花砖铺设小广场。

  “啊……”大汉发出震耳的长啸示警,一步步往大开的厅门退,张秋山三个字,有惊人的震撼力。

  两人不跟进,站在小广场中间背手相候。

  片刻,先后涌出二十余位高手名宿。

  长春居士是最后出来的,身后跟着断了一臂的厉魄厉姜、四海剑客卢成均、追魂使者唐君豪、白无常银博、毒郎君南宫定、掌下魂消马元方……”

  每一个都是名号响亮,跺下脚天动地摇的江湖豪强,武林健者。

  “是你!”长春居士愤怒如狂:“我的儿子失踪,陈家大院被大火所毁,许多朋友下落不明,是你这小狗下的毒手吗?”

  “可惜不是我下的手,我雷神不动手则已,动则杀人如屠狗,一定有许多尸体作证。”张秋山开始撩起袍袂掖在腰带上:“我来找你,并非因为你我有甚么不解之仇,你父子坑害我的都算不了甚么。”

  “我来,是要你交出飞龙天魔陈伯刚,他是你忠实的走狗朋友,你希望这里成为屠场吗?”

  “这狗东西可恶!”毒郎君南宫定厉声咒骂:“上次百毒飞雾,没把他弄死,今天非死不可。”

  “站住!阁下,已经够近了。”张秋山沉喝警告:“我知道你一身都是奇毒,三丈内可将人毒死,再进一步,你将永远没有玩毒的机会了,我要杀死你。”

  “在下却是不信。”毒郎君不信邪,不但迈进一步,而且是两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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